曹炬确然尚未入眠,他一回至曹府,便被曹佾唤了去。
彼时,曹佾全副心思皆倾注于军国要务之上,旁的琐事实难顾及。是以直至今日,方从吏部侍郎曹序处听闻曹炬与舒晓云之事,不禁心下诧异。自家这个孩儿,别的姑且不论,断断不是那等沉迷女色之徒,况且韩琦勉强也算自己政途上的对头,曹炬又怎会钟情于其侄女?
曹炬听闻父亲问及此事,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他至今尚未斟酌好该如何处置舒晓云,若据实以告,曹佾知晓此女乃辽国细作,日后焉能容舒晓云留在曹炬身畔?无奈之下,只得信口胡诌一番,再度以舒晓云的才情作为托辞。曹佾听后,面露疑色,目光灼灼地盯着曹炬,直看得他冷汗涔涔而下。幸而一旁的曹夫人对这舒晓云颇感兴趣,不时询问其情状,好歹为曹炬解了围。
待曹炬迈出房门,忍不住抬手拭了拭汗,长叹一声,心中暗忖,面对何人,都不及面对父亲这般劳神费力。
回到自己屋内,但见杨小云正襟危坐。见曹炬踏入,杨小云轻哼一声,对着立于一旁的澹台宇鑫道:“你家公子回来了,有何事便对他讲吧。”
澹台宇鑫神色略显尴尬,赔笑上前,向曹炬躬身施礼道:“公子,邹霜降遣人来请公子前往牡丹坊。”
曹炬瞬间便明白了杨小云面色不豫的缘由,深更半夜,竟有人邀自己前往青楼,即便杨小云再如何豁达,心中难免也会不悦。不过邹霜降并非行事莽撞之人,曹炬遂问道:“来人可曾言明所为何事?”
澹台宇鑫摇了摇头,道:“小人不知,那人仅留下一封书信。”
曹炬接过信函,只见上面仅有四字:“公子亲启”,待展开一看,脸色微微一变。
杨小云见状,忙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凑近一瞧,不禁轻呼出声:“竟是她?”
曹炬颔首,随即将那信函置于手中一揉,顷刻间化作齑粉,簌簌散落,而后对杨小云道:“我去去便回。”
杨小云深知高滔滔断不会无端此时寻曹炬,便道:“澹台,你陪公子一同前去吧。”
待行至牡丹坊附近,曹炬驻足,回首对澹台宇鑫道:“上房。”言罢,纵身一跃,身法矫健。曹炬心中有所顾虑,高滔滔如今身份已然不同往昔,二人此番会面,若被有心人窥见并传扬出去,势必成为震动朝野的大事,即便是曹佾,恐也难以保全他。
如意夫人将曹炬引入一间静室,一言未发,便悄然退去。
忽闻一声轻笑,宛如黄莺出谷,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自阴暗之处款步而出,恰似彩蝶破茧,原本看似平凡无奇的她,渐次绽放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绝美之态。
“滔滔拜见公子。”
曹炬忙道:“娘娘客气了,理应是在下向娘娘行臣子之礼才是。”
高滔滔说道:“公子连大宋朝公主都未必瞧在眼里,何况我这区区储君身边的嫔妃。”
曹炬双眼微微眯起,问道:“今日韩府外之事,娘娘都看在眼里了?”
高滔滔并不避讳,笑意盈盈道:“痴女情深,奈何郎心如铁,滔滔在旁看着,着实替灵儿公主感到不值啊。”
曹炬冷哼一声,上下打量高滔滔一番,道:“恭喜储君娘娘,神功又有精进啊。”高滔滔竟能隐匿一旁而不被自己察觉,此等功力,较三年前已然增进许多。
高滔滔眼中闪过一丝哀怨,道:“纵然如此,又有何用?公子对滔滔,还不是视若罔闻。”
曹炬冷笑道:“既知无用,又何必施展这般手段。我且问你,可是你唆使灵儿公主前来的?”曹炬心里明白,赵灵儿这一年来深居宫中,鲜少过问外界之事,自己与舒晓云虽说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但也不过是近日之事,若无人告知赵灵儿,她又怎会知晓?
高滔滔连忙喊冤道:“公子何出此言?难道在公子心中,滔滔竟是这般不堪之人?再者,灵儿公主来找公子麻烦,于滔滔又有何益处?”
曹炬道:“你们春华阁之人,向来喜好做些损人不利己之事,这又有何稀奇?”
高滔滔思索片刻,笑道:“损人不利己,这形容倒是贴切,春华阁众人行事,时常如此。不过公子与春华阁渊源颇深,说起来也算出身于春华阁吧,如此一来,岂不是连自己也一并骂进去了?”
曹炬不欲与她在言辞上过多纠缠,道:“高滔滔,这三年来,你我未曾谋面,深夜唤我至此,究竟所为何事?”
高滔滔亦收起嬉笑之色,正色道:“滔滔欲与公子做一笔交易。”
曹炬哂笑道:“你我之间,能有何事可做交易?莫不是要我助你登上大宋朝皇后之位?此事,似乎无需我插手吧。”
高滔滔道:“看来公子对滔滔成见颇深呐。也罢,滔滔且先将所求之事告知公子。”
曹炬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在下洗耳恭听。”
高滔滔深吸一口气,道:“恳请公子在储君尚未对曹家动手之前,切勿取他性命。”
曹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双眉缓缓蹙起,冷冷问道:“娘娘此言何意?究竟是何居心?”
高滔滔凝视着曹炬,一字一顿道:“公子当年安排滔滔入宫侍奉储君,又是存着何种心思?”
曹炬沉默良久,道:“高滔滔,你可知当年我为何不杀你?”
高滔滔嘴角泛起一抹笑意,道:“怎么,公子如今后悔了?滔滔当年可是将性命交付于公子手中,只是公子瞧不上罢了。”
曹炬摇头道:“非也。当年在山阳县初见你时,我便知你绝非寻常女子。当初不杀你,一来是我一时心软,二来也想瞧瞧你在宫中能掀起何等风浪。如今看来,倒也未曾令我失望,峨眉派拿你毫无办法,储君更是被你迷得晕头转向。不过,仅凭这些,便想与我抗衡,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了吧?”
高滔滔道:“不错,且不论朝堂之上,便是在后宫之中,有媛德妃在,曹公子若想取我这小小妃子的性命,亦是易如反掌。储君那等人物,根本不足为恃,无勇无谋,若我死了,他至多悲痛几日,根本无力为曹家带来麻烦。滔滔尚有自知之明,此番前来,便是要与公子做交易。”
曹炬冷笑道:“你凭何与我交易?大不了将储君与韩家暗中勾结之事公之于众。观京城近日局势,他们唯有在官家大猎之时,方有可乘之机。即便你今日不来寻我,我曹炬亦有把握令他们的阴谋无法得逞。高滔滔,你把自己看得过重了,就你那点根基,还远远没资格与我谈条件,储君或许还有几分资格,然以他的性子,决然不会来找我。”
高滔滔心中一凛,自己所料不差,曹炬果然早已对舒晓云和韩家起了疑心。她心中不禁泛起寒意,既然曹炬早已洞悉此事,为何不告知曹佾,将韩府众人一网打尽,却还要与之周旋?他究竟是想将其一网打尽,还是另有其他图谋?
高滔滔心中思绪纷乱如麻,嘴上却依旧强硬道:“滔滔此次前来,乃是代表储君之意。宋辽两国大战一触即发,无论韩琦与舒晓云是何来历,心怀此等祸心,便罪无可恕。储君亦是一心以大宋为重。”
曹炬暗自思忖,总算是将高滔滔的气焰打压下去了。像这般聪慧女子,唯有以强硬手段方能令其折服。不过,高滔滔虽聪慧,涉足朝堂争斗,终究还是太过稚嫩。韩琦与舒晓云欲在大猎之时有所图谋,曹炬此前仅是猜测,如今高滔滔竟坦然承认,看来确有其事,如此一来,官家大猎之际,更需谨慎应对了。
“储君此举,令在下深感钦佩。呵呵,请娘娘放心,日后储君若能登上皇位,在下必定忠心耿耿,做那国之栋梁。”
高滔滔冷哼一声,眼前此人,怎么看都不似忠臣模样。不过,只要赵拓不肆意妄为,倒也有望顺利登基。
“公子所言极是。曹家向来是大宋的中流砥柱,公子忠君报国之心,滔滔自会转告储君。”
曹炬目光看向高滔滔,道:“娘娘如此维护储君,莫不是相处日久,真的生出了感情?”
高滔滔道:“若滔滔说是,公子可信?”
曹炬神色淡然道:“这与我又有何干?”
高滔滔微微垂首,失望之色一闪而过。
曹炬忽又笑道:“娘娘既已至此,想必对大猎时韩琦的计划有所了解,不妨说来听听?”
高滔滔看着曹炬似笑非笑的面容,心中恼火,恨不得转身就走,终究还是强自忍耐下来,将当日在韩府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待高滔滔离去,曹炬反复琢磨她方才所言,不禁心生失望,高滔滔所知也仅为大概,具体细节并不明晰。不过,此女行事果决,一切皆以自身利益为先,此番前来,名义上是为储君赵拓,实则更多是为自己打算。任由其如此发展下去,着实是个大患。
该是收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