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自在只是一闪而过,赵婉看着曹炬,忽道:“灵儿说,你曾许诺从西宁回来就娶她过门,可有此事?”
曹炬闻得此言,目光落向赵灵儿苍白面容,心尖猛地一揪,沉声道:“确有此事!若公主此刻醒转,小臣便是即刻备下聘礼,亦要将她迎入曹家大门,绝不食言!”
赵婉默然片刻,眉峰微蹙,又问:“便是灵儿此后身有残缺,或是武功尽失,你也仍愿履约,娶她为妻?”
曹炬听得这话,只觉赵婉今日言语古怪,却仍朗声道:“那是自然!纵是她日后行动不便,或是再不能舞剑弄枪,小臣亦会护她周全,一生一世待她如初!”他前世虽少看风月故事,却也听过些肺腑之言,此刻说来竟无半分滞涩,仿佛早已在心中默念千百遍。
赵婉此生从未闻过这般直白的深情之语,眼底泛起一丝动容,轻叹道:“曹炬,你为何偏生是曹家子弟?”
曹炬知她话中隐忧,苦笑道:“殿下,小臣若不是曹家之人,怕是连与灵儿相识的机缘也无,何来今日之诺?”
“你说的是。”赵婉缓缓点头,语气中满是怅然,“本宫有时倒真羡慕曹家——自曹惊蛰起,到真宗先帝时平定萧氏之乱的曹梓澜,再到你父曹佾,皆是人中龙凤。你这般年纪,竟也有青出于蓝之势,曹家当真是英材辈出。反观我大宋皇室,却是差得远了……莫非当真是上天庇佑曹家?”
曹炬闻言大惊,忙躬身道:“殿下此言差矣!分明是上天庇佑大宋,曹家不过是为大宋尽忠,怎敢当‘天兴’二字?”
“可事实便是如此。一味否认,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赵婉语气愈发意兴阑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纹。
曹炬心中暗自嘀咕:这老姑婆今日怎的这般反常?忽而叹皇室,忽而疑曹家,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哪里知晓,赵婉此刻心中正翻江倒海——她曾引以为傲的峨眉派,竟这般不堪。难怪萧、葛、李三家虽各事其主,却仍以世交相待,时常互访,唯独与峨眉派老死不相往来。往日只当是峨眉派素来冷傲,如今才知,竟是人家根本不屑与之为伍!
赵婉抬眼看向曹炬,忽的发出一声冷笑,笑声中满是自嘲。想当初,自己对这少年百般刁难,甚至欲除之而后快,却不想论起师门渊源,两人竟是同门!这般际遇,真是讽刺至极。
曹炬被这笑声听得毛骨悚然,险些转身夺门而逃,强自镇定道:“殿下为何发笑?”
赵婉亦觉失态,正想找个由头搪塞,目光却扫到曹炬双脚——他双脚平行,脚尖微扣,正是明教迷踪百变的起手式,分明是随时准备逃跑!她不由轻哼一声:“本宫不过随意一笑,你至于怕成这般模样?”
曹炬见被看破,脸上泛起一丝讪然,收回脚步道:“小臣……小臣只是坐得久了,脚有些发麻,故而活动一二。”
“睁眼说瞎话!你也不掂量掂量,本宫若想取你性命……”赵婉话音未落,忽的一指点向曹炬咽喉,“你逃得了吗?”
曹炬大惊失色!他此刻正坐在榻前,躲闪本就不便,若后仰避开这一指,赵婉后续招式定然接踵而至,根本无从抵挡。情急之下,他猛地向左侧一扑,在地上打了个滚,尚未起身,便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赵婉已欺至身前,左掌直取他面门!
曹炬深知她峨眉派“风影流动”的厉害,若是硬接这掌,便如附骨之疽般再难摆脱。他当即半跪在地,伸手便去扣赵婉腕脉,欲以擒拿之术化解攻势。
赵婉手腕轻轻一抖,便避开了这一抓,反手一掌扇向曹炬面门,冷笑道:“倒是比从前聪明了些!”
曹炬正想侧身闪避,眼角余光却瞥见赵婉裙角微动——她的玉足竟已无声无息探至自己胁下!耳边传来赵婉略带得意的声音:“可惜,还是差了些……”
可赵婉的笑声忽的戛然而止!她这一脚踢去,竟似踢中了空气,曹炬身子如柳絮般飘起,在空中展开身形,竟有几分大鹏展翅之姿——正是胡府的凌空七旋斩!
赵婉又惊又怒,纵身而起,掌风凌厉,对曹炬连出狠招。曹炬在空中左闪右避,虽显得狼狈不堪,身子却始终未曾坠地,反而借着赵婉的掌风,轻飘飘落在了寝宫门口。他伸手一搭门框,如猿猴般攀在上面,急声道:“殿下息怒!殿下先前已然说过,不再为胡府之事怪罪小臣!君无戏言……不不不,长公主亦无戏言啊!”
赵婉缓缓收掌,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下来!”
曹炬顺着门框滑了下来,双手仍微微抬起,一副小心戒备的模样,生怕赵婉再突然发难。
赵婉没好气地说道:“不必这般如临大敌!本宫既叫你下来,便不会再出手。”她心中清楚,曹炬既已退至门口,以他的武功,若一心想逃,自己再难将他擒住。方才那句“你逃得了吗”,如今已成空话。再者,方才一番打斗,胸中闷气也消了不少,她自重身份,自然不会再纠缠。
曹炬心中却仍暗自腹诽:谁知道你会不会反悔?方才那般突然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
赵婉不再理会他的小动作,转身走向寝宫角落的梳妆台——那梳妆台是典型的宋式样式,桌面嵌着螺钿花纹,两侧立着小巧的镜架。她打开旁边的抽屉,取出一个紫檀木盒,转身走回榻前。
曹炬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木盒,直到见赵婉始终未曾留意铜镜中自己的身影,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赵婉将木盒放在榻边小几上,缓缓打开。曹炬探头一看,只见盒中整齐摆放着一套金针,与贺老太医所用的银针大不相同——这些金针长短如一,细看之下,竟有几支针身是扁平状,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上面,泛着淡淡的金光,当真是名副其实的“金针”。
“这是我峨眉派的回天针。”赵婉语气平淡,似是在解释,又似是在自语,随即看向曹炬,“你与贺老太医救治灵儿时,是如何输入内息的?”
曹炬答道:“小臣以掌心贴住公主百合穴,运四成功力,缓缓将内息渡入。”
赵婉点点头:“你所学的龙象般若神功,本是佛门绝学,内息醇厚平和,最是能静心养息。灵儿能撑到今日,你功劳不小。”
曹炬听得这话,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反而怅然道:“可公主终究还是未曾醒来。”
赵婉心中暗叹:但愿你日后知晓真相,不会后悔今日所言。她深吸一口气,从盒中取出三枚金针,对曹炬道:“曹炬,你仍以先前之法,向灵儿百合穴渡入内息。”
曹炬精神一振,急问道:“莫非这回天针,能救公主性命?”
赵婉眉头一蹙,微怒道:“本宫如何吩咐,你照做便是!哪来这么多废话?”心中却暗自思忖:再多问一句,本宫怕是真要反悔了!
曹炬不敢再多言,忙将掌心轻轻贴在赵灵儿头顶百合穴,运起内息,缓缓渡入。赵婉手持金针,凝神片刻,分别刺向赵灵儿丹田、右胸与颔下——她出手虽不如贺老太医那般迅捷,却每一针都精准无比,刺入之后便即收手,认穴之准,丝毫不逊于老医官。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赵婉已将六十四枚金针刺遍赵灵儿五大奇脉。曹炬在一旁看得仔细,将刺穴的顺序与手法记在心中,隐隐有几分领悟。赵婉瞥了他一眼,却未说话,转身竟径直走出了寝宫。
曹炬心中疑惑:她这是要做什么?却又不敢随意撤去内息,只能继续为赵灵儿渡气。这几日他本就疲惫不堪,没过多久,便觉气息渐促,额上渗出细汗。
幸好半个时辰后,赵婉便回来了。她见曹炬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神色中满是急切,也不再为难他,淡淡道:“好了,到此为止吧。”
曹炬如蒙大赦,急忙撤开手掌,大口喘着粗气。目光落向赵灵儿脸庞时,却见她脸上的青气已然消散,脸色虽仍苍白,却多了几分血色。他心中一阵宽心:这番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
赵婉伸手为赵灵儿探了探脉息,指尖感受到平稳的跳动,暗暗点了点头,对曹炬道:“余下之事,无需你再相助,你回去吧。”
曹炬闻言一愣——他还未问及赵灵儿能否醒来,赵婉便要赶他走?他急忙道:“殿下,还是让小臣留下吧!纵使只是在一旁看着,小臣心中也能安稳些。”
赵婉闻言,脸色一沉,咬牙道:“曹炬!男女有别,你难道不知?本宫稍后便要为灵儿拔针解衣,抱她入回天鼎中休养,你也要留在一旁观看吗?”
曹炬顿时满脸尴尬,忙找了个话头岔开:“殿下方才不是说,回天鼎已被小臣用去了吗?怎的此刻又能使用了?”
“回天鼎中的几味主药,的确是可遇而不可求。但即便没有那些药材,灵儿入鼎休养,对身子亦是大有裨益。本宫在一旁为她推宫过穴,助她调和气息,亦能事半功倍。”赵婉语气稍缓,解释道。
曹炬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疑问,又问:“殿下,若是回天鼎中诸药齐全,是否便能救公主醒来?”
赵婉轻叹一声,目光落在赵灵儿脸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曹炬,当日若不是你舍身相救,本宫纵然能逃得性命,也会将这炉回天鼎用掉。此事……与你无关。况且以灵儿的伤势,回天鼎也只能起到辅助之效,终究难改大局。”
曹炬沉默良久,终究还是俯身行礼:“殿下,小臣告退。”
“曹炬!”赵婉忽的叫住他,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灵儿纵使醒转,经脉也已大受损伤。本宫会让她静养半年,期间绝不能有大的喜怒波动。你……还是待半年之后,再来见她吧。”
“只要公主能恢复如常,”曹炬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莫说半年,便是三年五载,小臣也能等!”
恢复如常?赵婉心中苦笑:若是灵儿真能恢复如常,便是让她折损二十年功力,她也心甘情愿!
曹炬退出寝宫时,才发觉窗外天色已然大亮,晨光透过朱红窗棂,在地面洒下斑驳光影。
走出长平宫,他见不远处便是姑姑所住的凤鸣宫,心中暗道:既是途经此处,若是不去拜见,姑姑日后知晓,难免会有不快。反正回府也不急于一时,便去走一趟吧。
他刚转身向凤鸣宫方向走去,没走几步,便见迎面走来一队宫人。那些宫人见他穿着并非宫内服饰,顿时脸色大变,尖着嗓子高喊:“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