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思来想去,始终难以定夺,忽站起身取过一枚铜钱,喃喃说道:“灵儿,姑姑实难决断,你的生死就让上天来定吧。铜钱落地,正面为生,反面则为死。”
说完,赵婉曲指一弹,叮的一声轻响,铜钱如流星般急旋着飞向空中。她这一弹力道略猛,铜钱撞上密室穹顶,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随即急速下坠,在青石板上弹跳两下,滚落在玉足之旁。赵婉俯身细看,只见“大宋通宝”四字在烛火映照下,幽幽泛着青光。
“正面……”
赵婉将铜钱拾起,指腹摩挲着币面纹路,仍有犹豫——灵儿本是至情至性之人,若没了半分情感,纵然活着,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她将铜钱紧攥手心,声音带着几分艰涩:“灵儿,方才铜钱撞了穹顶,未必是天意。容姑姑再掷一次,此番结果,便是定数,绝不更改。”
铜钱再度破空而起,这次赵婉收了三分力道,还顺势向前送了半寸。铜钱落地后打着旋儿,在石板上连弹十余下,才缓缓停住。赵婉移步近前,目光触及币面时,不由得怔住——仍是“大宋通宝”四字!
“天意啊……”
赵婉长叹一声,袖袍一拂,转身向密室外走去,背影在烛影中显得格外沉重。
曹炬与贺老太医在殿外已等候许久,不见赵婉出来,曹炬心焦赵灵儿安危,忍不住对贺老太医道:“老太医,大长公主能寻到医治灵儿的法子吗?”
贺老太医正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眼,声音平和:“五公子不必过忧。长公主之伤非外力所致,只与她所修心法相关。峨眉派传承百载,若这般易走火入魔,早已断了传承,宫内定有救治之法。”
曹炬听他说得在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这才觉出饥肠辘辘——自昨夜夜半至今晨近午,竟未进半点吃食。他转向一旁的宋明月,道:“烦劳宋司薄往御膳房取些吃食来。对了,久闻闵大家厨艺卓绝,便请闵老掌勺吧。”
贺老太医闻言笑道:“老闵已年过花甲,多年未曾亲掌炊具,五公子这番念想,怕是难以如愿。”
“怎会如此?”曹炬诧异道,“晚辈赴西宁之前,在凤鸣宫赴宴,便是闵大家亲自下厨。”
贺老太医懒得拆穿——凤鸣宫乃前媛德妃、现太后居所,太后设宴,老闵敢推辞吗?曹炬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干笑两声掩饰尴尬,又见宋明月仍立在原地不动,问道:“你怎还不去?”
宋明月白了他一眼,语气生硬:“殿下命小婢在此照看长公主,不可擅离。若只是寻常吃食,小婢自当去取;可请闵大家下厨,凭小婢身份,怕不是要被闵老赶出来。”
“长公主有我与贺老太医照料,有何可忧?”曹炬挥手道,“快去。”
宋明月躬身一礼,却不肯挪动半步:“恕小婢难以从命。”
曹炬见状有些动怒——不过是先前戏弄过她两次,这小丫头竟这般记仇。他转而对贺老太医道:“老太医,听闻公主出嫁,必有陪嫁宫女随行?”
贺老太医是老成精的人物,一眼便知曹炬心思,含笑道:“那是自然。寻常公主出嫁,至少有十八名宫女随行;长公主身份尊贵,陪嫁宫女该有双倍之数。”
曹炬指着宋明月,道:“这丫头想必也在陪嫁之列吧?”
贺老太医拈须沉吟片刻,点头道:“宋清风与宋明月,自幼服侍长公主,确在陪嫁名单之中。”
“如此便好。”曹炬对着宋明月挑眉,“待你过了我曹家大门,定要你日日为本公子捶背捏脚。”
“是么?”
冷不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曹炬心头一凛,忙回身俯首:“回殿下,小臣只是与宋司薄说笑。”
赵婉缓步走近,语气平淡无波:“你连灵儿都能掷出墙外,这般小事,于你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曹炬正想辩解,抬头却见赵婉满面尘土,额角鬓边沾着汗痕,比先前更显狼狈。他想起上次失言的教训,赶紧收了话头,垂首敛目,不敢再多言语。
贺老太医与宋明月也瞧出赵婉异样,宋明月身为宫女,不敢妄言,只得低头侍立;贺老太医却镇定如常,拱手问道:“殿下,可寻到救治长公主的法子?”
赵婉避开他的目光,只道:“或许有法子,只是本宫尚未想透。”
贺老太医微惊:“峨眉派的固本丹有吊命之效,怎会……”
“灵儿体内伤势与峨眉心法相冲,固本丹无用。何况……”赵婉瞥了曹炬一眼,声音低沉,“最后一炉固本丹,为救曹炬已用了。”
贺老太医闻言轻“啊”一声,眼中满是惊异。固本丹乃峨眉至宝,配齐一炉药材需数十年,他在宫中数十年,从未听闻峨眉派动用过,如今竟为救曹炬耗去——可见大长公主对这少年的看重,远超寻常。
赵婉走到榻边,凝视着仍似沉睡的赵灵儿,忽然出手如电,两指夹住眉心银针,轻轻一拔。银针离体瞬间,赵灵儿手足剧烈抽搐,曹炬与贺老太医皆大惊失色:“殿下!”
赵婉却似未见,手持银针走到烛火旁,细细端详,道:“老太医医术通神,竟能以一针压制灵儿内息至今,本宫佩服。”
贺老太医心底一寒——以赵婉的修为,定然看出他施针之法,是依着赵灵儿内息走向而定,这等同于偷学峨眉“风影流动”心法,犯了峨眉大忌。他当时只念及医者仁心,未曾多想,此刻不由得有些局促:“殿下,老朽……”
曹炬见赵灵儿抽搐渐止,可眉心下方肤色却慢慢转青,急道:“殿下,您看灵儿这般模样,还是将针插回去吧!”
“本宫心中有数,灵儿暂无大碍。”赵婉收回目光,转向曹炬,问道,“胡家的‘凌空七旋斩’,你已练得娴熟,心法也领悟透彻了吧?”
“这……这……”曹炬苦笑连连,赵婉既已看穿,他再否认亦是无用。
赵婉盯着二人,见他们额头皆渗出汗珠,轻哼一声:“罢了,念在你二人皆是为救灵儿,本宫不再追究。只是老太医,有些事该忘便忘,本宫说得可对?”
贺老太医如蒙大赦,忙道:“殿下所言极是,老朽明白,明白。”
“至于你,曹炬……”赵婉顿了顿,轻叹道,“胡家已被你诛灭,‘凌空七旋斩’成了无主之物,你回头将秘籍呈给本宫便是。”
曹炬没想到她会这般轻易放过自己,连声应诺,心中暗忖——待回去抄录一份,再将原册上缴,更为稳妥。
“好了。”赵婉将银针递还贺老太医,语气冷淡,“老太医一路辛劳,灵儿既已回长平宫,你便回府歇息吧。曹炬,你送老太医一程。”
贺老太医躬身应道:“遵旨。”
曹炬却不肯走,急道:“殿下,小臣可否留下?小臣内力尚可,或许能为殿下分忧。”
赵婉看了他半晌,缓缓点头:“也罢,你便留下。明月,送老太医回府。”
宋明月与贺老太医离去后,赵婉吩咐曹炬抱起赵灵儿,前往自己寝宫。曹炬路过密道暗门时,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却听赵婉道:“曹炬,此间密室日后若少了物件,本宫唯你是问。”
曹炬大感冤枉,道:“殿下怎能如此?小臣从未动过密室之物!”
“你无需辩解。”赵婉脚步未停,“大宋武林中,除本宫外,唯有你能打开断龙石;再者,太后最疼你,你身为禁军都指挥使,皇宫警戒于你如无物——不找你,找谁?”
曹炬无言以对,索性赌气道:“殿下既这般信不过小臣,不如调小臣来守卫长平宫,免得他日真有高人潜入,小臣还要蒙受不白之冤。”
“好啊。”赵婉背对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你若愿效仿四大护卫,本宫倒无不可。”
曹炬闻言打了个冷战,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赵灵儿放在榻上,为她垫好软枕,又将叠在一旁的锦被轻轻盖在她身上。这些皆是赵婉日常用度之物,赵婉看在眼里,只觉有些不自在,却又不好阻止,暗自懊恼——怎会让男子进入自己寝宫?
她一时竟忘了,曹炬不仅来过,还曾在这张榻上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