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逗留不到半日,车队再度匆匆起程,只是随行由禁军担负,毕从舟的三千亲兵则就此返回西宁。
西宁大捷的捷报虽已传往汴梁,然这一路驿道之上,却只余下车轮碾过碎石的轱辘声,伴着渐浓的忧色,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行至次日,赵婉立于马车旁,望着车帘缝隙中隐约露出的赵灵儿苍白面容,指尖微凉——她与曹炬轮流以内力相渡,纵是峨眉派“风影流动”心法与龙象般若神功相济,灵儿的气息仍是日渐微弱,按此车行速度,距汴梁尚有十日路程,这般耗下去,纵是大罗金仙,怕也难挽颓势。
曹炬勒住胯下汗血宝马,玄色圆领襕衫被晨风吹得微扬,他翻身下马,几步至马车前,朗声道:“启禀殿下,小臣曹炬求见。”前夜宋清风暗中相告,官家闻西宁大捷,已为定仪公主加尊号,与皇太后并列,朝中诸臣见之皆称“殿下”,曹炬念及此,只觉这称呼比“定仪公主”更显亲近,也少了几分生分的疏离。
片刻后,车内才传出赵婉略带疲惫的声音:“进来吧。”
曹炬撩开车帘,见赵婉端坐于锦凳之上,素色褙子上绣着暗纹兰草,眉宇间凝着愁绪,他躬身行了一礼,直言道:“小臣有一事不明,还请殿下解惑——若能早日抵汴梁,公主殿下可有一线生机?”
赵婉抬手抚过车壁上的雕花,眼神茫然:“本宫亦无十足把握,然除此之外,再无他法,总好过在此坐以待毙。”
“既是如此,”曹炬眼中精光一闪,向前半步道,“小臣倒有一法,或可提前数日归京。”
赵婉猛地抬眸,原本黯淡的眼中透出几分光亮:“是何良策?快些讲来!”
曹炬俯首道:“方才途经一片竹林,那竹质轻且坚韧,打造软轿最为便捷。眼下马车颠簸,难提速度,小臣与凛风阁属下轻功尚可,不如以竹轿抬公主赶路,纵是日夜兼程,亦比车行快上数倍。”
赵婉闻言,指尖微微颤动——这一路官道虽算平整,却也多有坑洼,灵儿昏迷不醒,稍遇颠簸便气息不稳,曹炬此法,倒真是解燃眉之急的妙策。她略一思忖,当即道:“便依你所言!车队就地休整,曹炬,你速去准备!”
曹炬领命而去,赵婉转头看向身侧的舒晓云,缓声道:“舒姑娘,本宫与曹将军稍后携灵儿先行,你随车队回京。”
舒晓云躬身应道:“民女遵令。”
“这一路禁军随行,声势浩大,各地府衙定已有所察觉,”赵婉话锋一转,眼中多了几分凝重,“本宫准你以灵儿之名,宿沿途行宫,代她接见地方官员,安抚民心。”
舒晓云闻言一惊,连忙摆手:“民女身份低微,怎可冒用公主仪仗?此事万万不可!”
赵婉轻嗤一声,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本宫既已开口,你便无需推辞。灵儿的信物与仪仗,你尽可使用,接见官员时戴上面纱即可——本宫让宋清风留下助你,凭你二人之能,瞒过那些官员,并非难事。”她想起宋清风与宋明月所言,舒晓云照料灵儿,比嫡亲姐妹还要尽心,这般情谊,加之舒晓云才名满京城,由她暂代,再合适不过。若灵儿昏迷之事传出,定会引朝野流言,说不准还会被有心人利用,指摘皇室失德,此事绝不能大意。
舒晓云见赵婉态度坚决,知晓再推托亦是无用,便颔首应道:“民女遵旨。”
不多时,曹炬前来禀报,竹轿已然备好。赵婉随他移步过去,只见那轿身以新竹打造,长约丈余,中间铺着几层厚被褥,架着一张竹椅,上方覆着宫廷布幔,既能遮阳,又可避雨,做工虽简,却颇为结实。她见曹炬办事这般利落,心中略感宽慰,却不知这竹林在北方本就罕见,汴梁城内除了皇宫,也只有寥寥几处贵族府邸有种植,曹家院内虽有,却只是观赏之用,怎舍得砍伐?原是舒晓云念着盛夏将至,想做些竹席竹具,见翠微宫那片绣林长势喜人,便让翟隆带人砍了大半,准备运回京城,曹炬见了那些竹子,才想起前世在湖南乡间见过的竹轿,这才生出此计。
众人换上行装,曹炬着圆领襕衫配皂角靴,赵婉穿素色褙子搭裙裤,贺老太医亦换上寻常百姓服饰,一行人收拾妥当,便要启程。凛风阁侍卫陈骏与葛逸上前,一左一右抬起竹轿,脚步轻快地踏上驿道。途经之处,随行禁军皆背向官道而立,无一人敢回头张望——赵婉早已下了严令,若有妄议公主之事者,立斩不赦。这些禁军常年驻守京城,深知皇室规矩,一个个噤若寒蝉,只作不知。
陈骏与葛逸皆是练家子,运起内力于足下,步伐稳健却速度极快,不到两个时辰,便行了五十余里。曹炬见二人额头满是汗珠,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便勒住马,翻身下马道:“你二人歇息片刻,换我来。”说罢,便与另一凛风阁侍卫上前,准备接过竹轿。
曹炬刚握住轿前竹杆,正要上肩,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其中宋明月的声音最为刺耳:“殿下!万万不可!还是让小婢来吧!”
曹炬心中一怔,回头望去,只见赵婉竟站在轿后,正伸手去握另一侧的竹杆,他不由张口结舌:“殿下,此等粗活,怎可劳烦您?这……这使不得啊!”
“明月,退下!”赵婉喝退宋明月,脸上竟露出几分笑意,这是几日来她首次展露笑颜,“本宫又不是那般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为了灵儿,抬顶轿子又算得了什么?曹炬,你武功以内力见长,本宫今日倒要瞧瞧,你的轻功究竟如何。休要磨蹭,快些起程!”
曹炬素来不拘尊卑,见赵婉这般不顾身份,心中竟生出几分敬意,他不再多言,躬身道:“小臣遵旨!”
他知晓自己武功与赵婉尚有差距,当下运起龙象般若神功,足尖点地,快步向前奔去。赵婉白衣飘飘,紧随其后,看似步态从容,如闲庭信步,却始终与他保持着相同的速度。那竹轿在二人手中稳如平地,竟无半分晃动,一旁随行众人需快马加鞭,才能勉强跟上,除了贺老太医,其余人皆是又惊又佩。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夕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贺老太医勒住马,气喘吁吁地说道:“殿下,曹将军,还是歇息片刻吧!二位轻功卓绝,可这马儿却撑不住了!”
赵婉与曹炬闻言停下脚步,只见曹炬头顶冒着丝丝白气,显然是内力消耗不小,而赵婉却面色如常,仿佛这半日疾奔对她毫无影响。
赵婉心中挂念灵儿,只想着尽快赶回汴梁,便对众人道:“用过干粮,即刻起程。”
贺老太医连忙上前劝阻:“殿下,欲速则不达啊!夜间行路,除了您与曹将军,其余人视物不清,若是遇到凶险,反倒对公主不利。依老朽估算,这半日已行了三百余里,比车行快了数倍,若明日仍由二位抬轿,今日不如在此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再走。以这般速度,至多四日便可抵汴梁,请殿下三思!”
赵婉沉默片刻,她也知贺老太医所言有理,可让旁人抬轿,她终究放心不下,便看向曹炬:“你还撑得住吗?”
曹炬当下运起龙象般若神功,拳脚挥动间虎虎生风,毫无滞涩之感,他笑道:“殿下放心,小臣尚有余力!”
赵婉见他精神尚可,心中稍宽,便点头道:“既如此,便依老太医所言,今日在此歇息。”
曹迎春四姐妹从树林中捡来枯枝,生起篝火,火光映亮了周遭的夜色。贺老太医为赵灵儿施针完毕,看向曹炬,疑惑道:“方才观将军轻功,老朽眼拙,怎瞧着与明教的‘迷踪百变’颇为相似?”
赵婉此时心情稍缓,闻言笑道:“老太医好眼力!你有所不知,曹炬的师父,便是天魔书生李擎天。他以佛门龙象般若神功,行明教迷踪百变,这般搭配,古往今来,也算第一人了。”
曹炬苦笑道:“殿下这话,是夸小臣,还是损小臣,小臣竟有些糊涂了。”
“本宫只是据实而言,”赵婉神色一正,语气凝重,“你身居佛门二门之长,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本宫只盼你能走正途,莫要堕入歪门邪道。”
“小臣谨记定仪公主教诲。”曹炬躬身应道。
他偷偷抬眼看向赵婉,见她神色凛然,不似作伪,心中却愈发疑惑——他与高滔滔曾推断,峨眉派武功源自明教,此事几乎可以确认,可赵婉这般态度,倒像是对其中关联一无所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众人便收拾妥当,再度起程。赵婉与曹炬虽是富贵出身,从未做过抬轿之事,可经过昨日半日磨合,二人配合愈发默契,若不是为了照顾随行马匹,日行千里亦非难事。
一路无话,第三日傍晚,众人已至汴梁城外数十里处。为掩人耳目,曹炬寻到一户农家,留下几枚大钱,牵走一辆牛车——他并未顺手牵走耕牛,只是用两匹马来拉车,趁着夜色,缓缓向汴梁城行去。
到了长平宫,众人连忙将赵灵儿安置妥当,赵婉让贺老太医与曹炬等人稍作歇息,自己则独自来到寝宫内的密室前。那密室墙壁以宋时青砖包砌,表面刻着缠枝莲纹,古朴而庄重。赵婉对着墙壁,缓缓躬身,轻声念道:“祖师婆婆在上,峨眉派七代弟子赵婉不孝,为弟子赵灵儿生死,唯有再进此密室,请祖师婆婆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