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挠了挠头,是顺应潮流做个既得利益的维护者,还是当一只逆天的小强?
想了片刻,曹炬还是决定暂时选择前者,羽翼未满就想逆天做全民公敌,这不是自己性格,还是等手掌天下权以后再决定何去何从吧。
“娘的意思孩儿明白,孩儿定谨听教诲!”曹炬垂手而立,语气恭顺,目光却悄悄扫过屋中陈设——雕花窗棂外漏进几缕暮色,映得案上烛火忽明忽暗,倒添了几分肃穆。
孺子可教!曹夫人毕雅蝶颔首,语气稍缓,指尖却仍无意识摩挲着褙子下摆的暗纹:“至于岐儿之事,你父亲与为娘自会为你作主,若他始终不知悔改……”
曹佾忽开口,声音沉定如铁:“炬儿,你尽可放心,为父与你娘临终前,定会替你做一了断!”
曹炬忙上前半步,急声道:“父亲!这话都说到哪去了?孩儿……”
“这等事无需讳言!”曹夫人打断他,神色骤然黯然,眼底掠过一丝痛楚,“但凡遇着这等事,多数勋贵家主都会这般处置。旁人且不论,就说你堂爷爷吧,若你那堂伯曹仪仍在檀州兴风作浪,他老人家临终前亦定会将其赐死,断不需你父亲为此烦心。勋贵大族之内,家族利益远重于亲情,不过这亦是万不得已时才为之。娘今日如此动怒,并非是你父亲做错什么,而是不该将妙琴儿牵涉其中——若换成炬儿你,娘绝无异议!”
“早知如此,孩儿便不随师父习武了!”曹炬耷拉着脑袋,语气垂头丧气,活像只斗败的雏鹰,“就算手无缚鸡之力,至少也有爹娘心疼。”
“油嘴滑舌!”曹夫人被逗得噗嗤一笑,眼角细纹舒展,虽知儿子是故意哄自己,却仍忍不住嗔道,“堂堂六尺男儿,竟拿自己与姐姐相比!你两位哥哥像你这般年纪时,你父亲早已将他们送入禁军历练,哪有这般娇惯的道理?”
曹炬却不罢休,上前扯住曹夫人衣袖,故意做不服气状:“姐姐能吟诗作赋,孩儿只会舞刀弄枪,娘自然偏疼她!上次姐姐摔了跤,娘守了半宿;孩儿前几日练剑伤了手,娘只说‘习武哪有不受伤的’,这不是偏心是什么?”一番话缠得曹夫人笑个不停,先前积下的郁气消散大半。
曹佾端着茶盏立在一旁,看在眼里忽觉心头一动——儿子这哄人本事,倒比自己强上太多。日后若再后院起火,叫炬儿来打圆场,倒不失为一良策……
这场家庭风波虽暂歇,曹夫人对曹佾却仍板着脸,语气似赞似讽:“妙琴儿遇袭既是夫君安排的苦肉计,想必已谋划许久了吧?”
“其实先前的确是一巧合。”曹佾放下茶盏,语气小心翼翼,生怕再触怒夫人,“炬儿去了西宁不久,韩琦前来禀报,说数月来吏部接到状告山阳县知县袁嘉骏的状纸堆得像小山,且刑部右侍郎张泰雷等官员对此极为热忱,屡次催促吏部惩治袁嘉骏。为夫这才知晓,杨小云尚有一表弟在我大宋,还被炬儿提拔成了知县。起初为夫颇有怒气,可派人去山阳县一查,这袁嘉骏竟是个德才兼备的清官——对付当地士族豪绅,虽总体略显鲁莽,细节处却不乏机敏。为夫便起了爱才之心,吩咐韩琦将此事压下,待年底官员调配时,再将他调入朝中任职。”
“可调查袁嘉骏之时,张泰雷与山阳县富绅刘富全的勾连也露了马脚。”曹佾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夫人亦知,张泰雷乃丁谓心腹,这等送上门的把柄,为夫自然不会放过,当即派人暗中监视。却不想得知,张泰雷为逐袁嘉骏出山阳县,竟打算在当地制造事端。恰巧此时,西宁传来大捷的消息,于是……咳……”
“于是夫君便顺水推舟,帮着张泰雷制造时机,还提议去山阳县游玩?”曹夫人接口道,眼神锐利如锋,“你还特意让仪儿去邀妙琴儿——那仪儿是御史台官员的女儿,与四弟家孩子相熟,由她出面,妙琴儿自然不会起疑。枢密使的女儿、礼部尚书的女儿突然都在游玩人群中,张泰雷事后得知,想必吓得魂飞魄散吧?妾身当时就觉奇怪,夫君对妙琴儿向来管束极严,那日怎会允许她出京城,还在外过夜。原来竟是这般缘故!”
见夫人眉梢又凝起怒意,曹佾只好干笑两声,再不敢多言半句。
万幸曹夫人并未纠缠,转而专注正事:“夫君费尽心机设此局,先前妾身虽猜到是为了丁家,却不知为何选在此时动手。方才在内屋听了炬儿与梁好问等人辩论,妾身才猛然醒悟——夫君是在针对西宁大捷后,丁家在朝中势力陡增之事!”
曹佾眼中闪过赞许,赞道:“夫人果然闻弦音而知雅意,举一反三……”话未说完,他忽瞥见曹炬垂着头,腮帮子鼓鼓的,显然在暗暗偷笑,才猛然记起儿子还在书房,忙转口道:“此次西宁大捷,虽由炬儿暗中谋划,明面上却以李云盘为首。且此事多有隐秘,我曹、毕两家便让李云盘占了头功。可丁谓却贪心不足,始终惦记着染指兵部!我曹佾岂是任人拿捏之辈?他若想谋得完整的兵部之权,为夫定要他至少将一半刑部之权拱手相让!”
“可妾身方才听炬儿与梁好问辩论,丁框完全可从中脱身,最多上奏自责一番,夫君如何能夺取刑部之权?”曹夫人皱眉问道,语气满是疑惑。
曹佾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扫了曹炬一眼,语气笃定:“丁系官员中,无人有炬儿这等辩才。即便丁谓亲自上阵,也无法抹掉张泰雷之事。再者,为夫早留有后手,定能让他铩羽而归!”
“那夫君究竟是想谋取刑部,还是如向大长公主所献之策那般,改革朝政、统合六部,成立新机构,为收复燕云、一统天下做准备?”曹夫人指尖轻叩桌案,目光紧紧盯着曹佾。
“为夫自然希望是后者,毕竟眼下不宜与丁家撕破颜面。”曹佾缓缓说道,眼神渐趋锐利,“但丁谓若过于贪心,待丁越上任兵部尚书之日,便是后续之策实施之时。为夫不仅要取丁家一半刑部之权,还要将兵部职权一一剥夺,转由枢密院定夺!”
“枢密院?”曹夫人眼中满是诧异。
“这名号是炬儿所取,为夫觉得颇为贴切。”曹佾解释道——曹炬最初提议的是“军机处”,曹佾嫌太过直白;后来曹炬又提“枢密院”,曹佾一听便连连点头。曹炬在旁听着,心中暗叹:果然时代不同喜好各异,起源于唐代的枢密院,竟比明清的军机处更合父亲心意。
曹夫人沉吟片刻,亦觉这名号妥当:“那此机构由何人参与?是朝廷三公与六部尚书吗?”
“此处与夫人所想不同,六部尚书无权参与。”曹佾摇头道,“且狄青并非出任三司使,而是效仿辽国制度,设兵马大元帅一职,与朝廷三公并列;三司使则另有其人。”
“何人?”曹夫人追问,语气急切了几分。
曹佾嘴角微扬,笑道:“自然是夫人堂弟毕志超。如此一来,枢密院内仅有朝廷三公与狄青四人,既能平衡朝中各方势力,对皇室亦有个交待。”
曹夫人抚掌笑道:“妾身近日还纳闷,父亲怎会甘愿让志超只继承宁远侯,却在朝中无职无位,原来早有此安排……可妾身为何对此全然不知?”话说到最后,她猛然察觉自己被蒙在鼓里,笑意瞬间消散,语气也冷了下来。
“这……岳父大人虽有此意,可为夫先前并无十足把握。”曹佾脸色尴尬,心中暗道——想让毕志超任三司使、狄青任大元帅,必须逼迫丁谓做出极大让步。若早早告知夫人,定会牵扯出张泰雷之事,自己置女儿于险境的亏心事,恐怕早就瞒不住了。
曹夫人何等聪慧,稍一琢磨便明白其中关节。只是此刻心情已缓,不愿再与夫君争执,只冷笑道:“三大家族家主任朝廷三公,本是应当。可狄青任兵马大元帅,兵部怎会归他管辖?夫君为这儿时好友,当真是倾尽全力啊!”
“夫人此言差矣。”曹佾连忙辩解,语气郑重了许多,“为夫推狄青上位,首要目的是牵制丁家。且大元帅不过是枢密院四人之一,职权虽在兵部之上,可兵部尚书是丁越,他怎会甘心听从狄青号令?何况边疆三大营皆由我三大家族之人掌控,这是其一。其二,枢密院成立后,调动大宋各地军队的兵符,需从兵部收缴过来统一掌管;军需辎重亦由枢密院协调六部调配。仅这两点,就足以剥夺兵部大半权力。再者,兵部左侍郎何为虽性格特立独行,却与我曹、毕两家交好;若再将高尽忠调至兵部,丁越更会被架空,届时兵部尚书不过是个空衔而已。”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狄青虽在西宁吃了亏,却恩怨分明。日后在枢密院内,只要为夫真心为大宋收复燕云、一统天下,他定会全力相助。再加上志超,枢密院内为夫已占其三,丁谓纵然有心作梗,亦无能为力!”
曹夫人在心中默默盘算,这枢密院看似平衡各方,实则处处为曹佾铺路,便问道:“夫君之意,明日早朝无论丁家是进是退,剥夺兵部之权势在必行?”
“正是。”曹佾点头,眼神锐利如鹰隼,“兵部在朝中历来自成一系,弊端早已显现。我曹、毕两家占据大义,皇室亦不愿兵部之权落于勋贵之手。三家合力,丁谓绝无反抗之力。此人先前利欲熏心,一心扩张丁家势力,明日早朝借张泰雷之事敲打他一番,若他还没老糊涂,自会明白其中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