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离去之后,曹岐并未传唤下人入内,只是独自一人枯坐在那,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闷酒。
那无量散人仿若一阵疾风般,骤然闯了进来,急声道:“大公子,大事不妙啊!”
曹岐抬眼望向此人,心底没来由地涌起一阵厌恶,冷冷说道:“究竟何事,让你如此惊慌失措?”
无量散人面色如铁,沉重地说道:“毕家大院之中四十余人,已被五公子身旁的禁军,尽数屠戮殆尽!”
“什么!毕家大院的人竟全被杀光了?”曹岐听闻此言,猛地站起身来,满眼的难以置信,死死盯着无量散人,“小五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曹岐呆立了好一会儿,才颓然坐倒,口中喃喃自语道:“小五想必是因元春那事,才疑心毕家大院的人背叛了他。无量先生,你既然知晓小五今日进城,为何不早早做好防备?”
无量散人长叹一声,道:“此前毕家大院与京城之间,书信往来不断,却从未露出任何破绽。我出此险招,令他们按兵不动,本是猜测五公子进城之后,必定会派人前去联络,如此便可从中探听五公子的来意。方才得知五公子已然知晓夫人之事,我赶忙派人去通知他们撤离,奈何终究是晚了一步,对方下手竟是如此之快。所幸众人皆已自尽,无人被擒,想来身份应当尚未泄露。”无量散人心中满是痛惜,毕家大院那几十人,皆是镇南王派来协助自己的,可如今还未派上用场,便已被诛杀得干干净净。
“应当?”曹岐冷哼一声,寒声道,“你真能确定?小五的师父李擎天本就是大理国人,对大理武林了若指掌,说不定就能瞧出他们的来历。”
无量散人低头沉思了半晌,道:“若真是如此,那可不得不防了。大公子,能否想个法子,将成都大营讨伐铁刀门一事暂且往后拖延?铁刀门实力非凡,倘若此刻能为我等所用,那可是一大助力啊,又何必顺着五公子的心意,将他们赶尽杀绝呢?”
曹岐面色一沉,冷冷道:“铁刀门向来对本公子的命令阳奉阴违,此次吴华文又闯出这般大祸,实在是可恶至极。若不将他们除去,日后万一他们把本公子的事情宣扬出去,你叫本公子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无量散人焦急地说道:“可若是成都大营的兵马一走,整个成都城便会落入背嵬铁骑的掌控之中,城中就成了五公子的天下。倘若他心怀不轨,大公子您可就回天乏术了呀。不如让吴指挥使想想办法,先拖一拖此事。”
曹岐无奈地摇头道:“没用的,若是往日,成都大营的吴指挥使定会听从本公子的命令,可如今小五手持兵部令符,而且此次讨伐是以老三为首,吴指挥使断不敢违抗军令。”
无量散人抱拳道:“还请大公子三思啊……”
曹岐决然说道:“不必再说了,本公子明白你的心思,铁刀门与大理一向关系密切,你这是在为他们求情吧。”
无量散人心中一惊,赶忙说道:“大公子误会我了,只是依大公子方才所说,五公子或许已经知晓大理在暗中相助大公子。夫人之事,我们尚可矢口否认,可若是此事被枢相知道,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依我之见,不如先下手为强。我已派人回大理向镇南王求援,请天龙寺的高手北上,寻机杀掉五公子。只要有成都大营的一万兵马在,三公子和那五千背嵬铁骑也不敢轻举妄动。”
曹岐神色怪异,缓缓说道:“你竟然说要杀了小五?那本公子该如何向家父交代?你竟能想出这等两败俱伤的主意,家父正值壮年,况且老三也并非无能之辈,只不过是善于装糊涂罢了。”
无量散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毒,道:“那就连三公子一起杀了。虎毒尚不食子,枢相只剩大公子您这一子,只要找不到确凿证据,这曹家宗主之位,不就顺理成章地传给大公子您了吗?”
曹岐想起方才曹岯说过的话,不禁低声喃喃道:“如此说来,那岂非要将曹氏一族中有才能的人都杀个精光才行。”
无量散人没听清他的话,疑惑问道:“大公子,您在说什么?”
曹岐忽然一笑,道:“本公子倒是有一计,你且附耳过来。”
无量散人依言走到曹岐身旁,道:“不知大公子有何妙……”话未说完,只觉胸口猛地一凉,一把匕首已然直直没入胸膛。
曹岐抬腿一脚,将无量散人踢开,冷笑道:“杀了你,只要没有真凭实据,又有谁敢说本公子与大理勾结?”
无量散人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颤抖着抬起一只手,遥遥指向曹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便没了声息,唯有双眼依旧突兀地瞪着。
曹岐走到无量散人身边,确认他已死去,低声喃喃道:“你们大理人从来就没安过好心,无非就是想让我大宋陷入内乱罢了,哼,真当本公子不知吗?”
曹岐走到屋外,招来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道:“戴管事,你找个由头,请无量先生的五位属下喝酒去。”
那戴管事瞧见瓷瓶,微微一愣,旋即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接过瓷瓶道:“小人明白,只是无量先生那边该如何交代?”
曹岐悠悠说道:“无量先生已然先行一步了,你快去办吧,莫要让无量先生等急了。”
且说那成都城的大校场内,曹炬正在大发雷霆:
“我已不知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做任何事都不可掉以轻心。即便你如猛虎一般强大,面对的只是一只兔子,也必须全力以赴,不可有丝毫懈怠。更何况猛虎捕杀兔子,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而你的一举一动,却关乎着凛风阁弟兄们的生死存亡。明明知道成都凛风阁已被他人掌控,你还如此大意,你轩鸣如何对得起这死去的九位弟兄?”
轩鸣跪在曹炬面前,眼眶泛红。李擎天轻咳一声,道:“炬儿,此事也不能全怪轩鸣,为师也有过错。为师原以为成都城附近并无多少高手,便未曾提醒轩鸣,却没想到你大哥竟然与大理勾结,那院子里全是大理武林中人。那顾剑锋可是顾家第二代弟子中最为杰出的几人之一啊……”
曹炬向李擎天使了个眼色,道:“师父,您这话可就不对了。轩鸣身为领头之人,即便想不到里面是大理高手,也该考虑到铁刀门与大哥的关系,说不定院子里就是铁刀门的高手。铁刀门的实力,并不在大理顾家之下。轩鸣却将凛风阁弟子分成里外三层,自以为考虑周全,却不知五指之力,怎比得上合为一拳。既然已经将那院子团团围住,附近又有背嵬铁骑巡逻,又何必分散力量呢。院墙之上的人手,只需再多一半,那帮大理人就绝无可能冲得上来。”
轩鸣伏地叩头,道:“公子所言极是,轩鸣知错了。”
“活着的人尚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可那死去的九位弟兄,却再也无法复生了。这九人皆是京城人士,本公子不能让他们客死异乡。轩鸣,你去准备九具上好的棺木,待回京之时,将他们一同带上,也好让这九人魂归故里。”
“小人遵命。”
“此次过错,你要负全部责任,罚你一路护送这些兄弟的灵柩。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务必牢记此次教训。若再让凛风阁弟子无辜丧命,本公子定将你逐出家门,绝不留你这等漠视兄弟性命之人。”
“小人定牢记公子教诲,请公子放心。”
曹炬点头道:“嗯,下去吧。”
轩鸣离去之后,李擎天说道:“炬儿,为师觉得你对轩鸣骂得有些过重了,此事不能全怪他。凛风阁时常与江湖中人打交道,哪能不死一人呢。”
曹炬道:“徒儿明白,就算徒儿当时在场,也未必能料到大哥竟会与大理人勾结。只是这些凛风阁弟子在京城一直顺风顺水,也该受些教训了,免得他们总是目中无人。在徒儿看来,这轩鸣行事谨慎,心思细密,虽然武功比不上澹台,但将来的成就,应当在澹台之上。何况他年纪尚轻,多训斥他几句,让他牢记此事,对他日后的发展大有益处。”
李擎天看了曹炬一眼,道:“听你说话,总觉得老气横秋的。他年纪虽小,可至少还比你大几岁呢。”
曹炬干笑一声,道:“师父不是常说徒儿是个怪胎吗,轩鸣又怎能与徒儿相比。”
曹炬走出自己的营帐,望向旁边的一座帐篷,眼中满是向往之色,却又忍不住摇头叹气。
那帐篷里住着舒晓云、高滔滔,大概还有可人,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美人居所啊,可自己却偏偏进不去。前段时间在金沙江大营倒也罢了,每日应酬繁多,而且连日赶路,舒晓云和可人确实疲惫不堪,早早便休息了。可昨晚,自己却硬生生地被赶了出来。
曹炬心中恨得牙痒痒的,这三个女子凑在一起,实在是绝配。自己赖着不肯走,高滔滔便摆出一副媚态,主动要来伺候,舒晓云这时候倒不见吃醋,只是躲在一旁吃吃地笑,可人则是低着头,小脸通红,还不时偷偷瞟上一眼。曹炬心中有所顾忌,毕竟前世没有一男多女相处的经验,总觉得束手束脚,放不开。况且可人又是小云身边的丫鬟,自己若是做出什么事,她肯定会禀报小云。曹炬也曾动过歪心思,干脆拉她一起,可虽说可人未必会反抗,但舒晓云又是个麻烦,她毕竟和自己一样来自未来,在她面前,实在是拉不下那层脸皮。
曹炬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繁星闪烁,暗自思忖,罢了,还是日后再逐个想办法吧。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士兵集合的低沉喝令声,曹炬精神一振,朝着大校场走去。
一路上,背嵬铁骑的军士们见到曹炬,大多都认得他。众人对这位少年将军当年降服曹副都统的沙里飞,手持两个奇形怪状的大铁块,将刘熊、种百度两位将军追得狼狈逃窜的场景,依旧记忆犹新。见他经过,无不躬身行礼。
轩鸣和陈渝率领着禁军,站在大校场的点将台一侧,李擎天背负双手,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对禁军中的弟子要求,比背嵬铁骑更为严格。这些日子在军中,李擎天发现背嵬铁骑的一些战法看似简单,却极为实用,比起江湖中人围攻时的乱打一气,强了不知多少,于是便让禁军每日跟着操练。
曹炬登上点将台,与种百度等人打过招呼后,来到曹岯面前,道:“三哥,今日是你主持操练吗?”
曹岯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曹炬知道他还在为昨日之事耿耿于怀,不由得苦笑一下,走到一旁与种百度相见。忽然,他发现种百度身旁有个面生的大胡子,正不时地盯着自己看,便问道:“度哥,这位将军怎么称呼?小弟似乎从未见过。”
种百度道:“他叫杨哲勉,原本是曹都统在西宁防线时身边的指挥使。当年南下之时,他身负重伤,未能一同前来,五公子自然不认得他。我等留在南线之后,他托人带信到金沙江大营,仍想追随曹都统,曹都统便将他调到南线,如今已是一名副都指挥使了。杨哲勉,快来见过曹将军。”
这个叫杨哲勉的大胡子,突然说道:“种将军,这曹将军年纪轻轻,怎么听说你三年前就败在他手上了?”
种百度老脸一红,此事在背嵬铁骑中众人皆知,无法抵赖。只是这杨哲勉脑袋缺根弦,才会当面提起,当下没好气道:“五公子武功高强,我老种不是他的对手,这也并非什么丢脸之事。”
杨哲勉依旧不信,道:“曹将军,不知末将能否向将军讨教一二?”
种百度眉头紧皱,道:“杨哲勉,不得无礼。”
曹炬也看出这杨哲勉的性格,笑道:“度哥,杨将军是个爽快人,小弟并不介意。”
杨哲勉抱拳对曹炬说道:“末将来到南线大营后,时常听闻曹将军的威名,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末将是个粗人,说话直来直去,只想请曹将军赐教,以了却心中的愿望。”
种百度笑道:“五公子,杨哲勉在西宁防线时便以勇猛著称,单论马上功夫,曹副都统也未必能胜过他。他一向狂傲惯了,五公子给他点教训也好。”种百度心中想着,杨哲勉武艺虽高,但还不是自己和刘熊联手的对手,以五公子的武功,对付他应该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