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岐对铁刀门那恨意,恰似熊熊烈火,在心中肆意燃烧,且曹炬与曹岯二人此刻就在近旁,容不得他有丝毫懈怠。当下,曹岐神情肃穆,缓缓开口道:“为兄心意已决,欲上奏朝廷,兴兵问罪于铁刀门。”
“大哥,若真依你所言上报朝廷,这一来一往,少说也得半月有余。倘若铁刀门之人提前得知风声,就此逃之夭夭,那该如何是好?依小弟愚见,莫如直接调集成都大营的兵马,即刻前去征讨,方为上策。”
曹岐听闻此言,暗自思忖,觉得有理。自己指使吴华文所为之事,其父亲与兄弟恐怕皆有所知,若任他们逃脱,四处宣扬开来,对自己极为不利。然而,他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叹道:“朝廷律法森严,严禁地方官员擅自调动军队。此事若传至京城,即便父亲贵为朝中重臣,恐也难以替为兄遮掩。”
曹岐眼珠突然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道:“小弟麾下不是有五千背嵬铁骑吗?不如请周将军统领这大军,前去剿灭铁刀门,不知意下如何?”
曹炬想都没想,一口回绝:“这可万万不行!这五千大军乃是兵部指名所需,小弟肩负重任,务必将他们毫发无损地带至京城。否则,如何向父亲与狄大人交代?况且,背嵬铁骑虽勇,却擅长在平原之上纵横驰骋、冲锋陷阵,而那鄱阳湖一带尽是水泽,背嵬铁骑前去,实难施展其长,恐非良策。”嘴上这般说着,曹炬心中却暗自嘀咕:开什么玩笑!大哥在成都城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小觑。这五千背嵬铁骑若是一走,自己岂不是如同俎上之肉,任他宰割。
“不过,小弟身边恰好带有兵部令符,大哥可凭此符请成都大营出兵。父亲亦派人传信于小弟,言及他老人家对铁刀门的行径极为恼怒。大哥若能将此事妥善办妥,或许可稍解他老人家心头之怒。”
曹岐面露疑惑,问道:“父亲何时传信于你?我怎会不知?”
曹炬神色平淡,缓缓说道:“有两名送信之人,已然落入大哥手中,大哥又何必明知故问。念在他二人也是为我曹家效力,还望大哥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曹岐心中猛地一凛,确实,成都城之前擒获了两名送信之人,却未曾料到,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曹炬手中。而且,那两人所携信件,内容晦涩难懂,宛如天书,曹岐看得是一头雾水。
“竟有此事?”曹岐故作惊讶,道,“为兄稍后便命人彻查。自你嫂嫂失踪之后,为兄便下令府内各关卡,严查来往行人,难免会有抓错之时,小五切莫怪罪。”
曹炬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便道:“原来如此,那就有劳大哥费心了。”
曹岐沉思片刻,道:“既然小五你有兵部令符,为兄稍后便前往成都大营,邀吴指挥使领兵讨伐铁刀门。”
曹炬不禁失笑道:“吴指挥使?可是小吴胖子他父亲?他还在担任指挥使一职啊。此人行军打仗的本事,实在有限。倘若此次行动有个闪失,朝廷的颜面将置于何地?依小弟之见,倒不如大哥亲自坐镇指挥,说不定还能立下一件赫赫军功。”
曹岐无奈摇头,道:“为兄已许久未涉足军中事务,对此早已生疏。况且,以文官之身去指挥成都大营的军士,他们未必会心服口服。”曹岐心中暗自思量,自己在这成都城,小五或许还有几分忌惮,若是自己离开了,以小五的性子,非得把这儿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曹岯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说道:“你们两个莫要再推来推去了,此事就交予我去办吧。那吴大胖子,还不至于不给我这个面子。”
曹炬拍手笑道:“有三哥出马,铁刀门覆灭,指日可待。”
曹岐虽心有不愿让曹岯去,但又不便强行阻拦,只得默不作声。
※※※※※※
且说李擎天与轩鸣,率领着百余名凛风阁弟子,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成都城一座宅院门外。轩鸣当即便指挥众人,将这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随后,他大踏步走上前去,猛地运起内力,一掌击向那紧闭的大门。只听“轰”的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院内之人,似乎早有察觉外面的动静,不少人脸上已然露出惊慌之色。轩鸣目光如电,迅速扫视一圈,而后沉声喝道:“胡炎何在?叫他速速来见我!”
一个中年汉子,瞧了瞧轩鸣身上那禁军服饰,脸色瞬间一变,赶忙躬身行礼,道:“在下便是胡炎,不知这位军爷突然闯入我府,所为何事?”
轩鸣紧紧盯着此人,缓缓说道:“你并非胡炎。”
那人赔笑道:“军爷莫要开玩笑,在下若不是胡炎,还能是谁?”
轩鸣冷冷道:“你若真是胡炎,见到我等身着禁军服饰闯入,根本不会询问我等身份。依我看,胡先生怕是已然遭遇不测。尔等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
那人摇头道:“恕在下实在不明白军爷所言何意。”
轩鸣见状,一声呼哨。刹那间,百余名凛风阁弟子手持神臂弓,如鬼魅般迅速跃上院墙。那人一看这架势,显然认得这些禁军手中的神臂弓,身子猛地一颤,额头顿时冒出细密的汗珠,强自镇定道:“成都城乃是有王法之地,你们不可肆意妄为。”
“王法?那是对寻常百姓而言,你等所作所为,岂配谈论王法?”言罢,轩鸣身形一闪,猛地出手,如苍鹰扑兔般抓向那人肩头。
那人反应极快,肩膀一沉,反手如毒蛇出洞般扣向轩鸣脉门,其速度之快,竟犹胜轩鸣几分。轩鸣不禁轻咦一声,此人武功之高,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轩鸣亦是李擎天最为得意的几名弟子之一,当下并不慌乱。只见他招式陡然一变,另一手如灵蛇般探向那人肋部。那人毫不退缩,同样以爪对爪,与轩鸣硬碰硬地对击数下。轩鸣年纪较那人小了一倍有余,内力修为自然有所不及。这一番对击之下,轩鸣脚下一个踉跄,连退好几步。就在他身形不稳之时,忽觉身子一稳,回头看去,正是李擎天及时出手,托住了他。
轩鸣满脸羞愧,说道:“先生,弟子学艺不精,给您丢脸了。”
李擎天轻轻摇头,道:“这不怪你。此人乃是大理顾家的高手,这一手五禽夺命抓,已有数十年的深厚功力,你败在他手上,不算太冤。”
李擎天话语之中,忽又带上几分怒意:“但你败得如此之快,实在不该。我传授你们的武功,讲究的是诡异轻灵,专攻敌人薄弱之处,岂是让你与对手这般死拼硬扛的?这些时日,你们几个都被你家公子带坏了。他天生异禀,喜欢与人一拳换一掌,你们怎能与他相比?顾家的五禽夺命抓,向来以刚猛著称,像你这般打法,没折断手指,已然是万幸了。”
那人听闻李擎天对本家武功如此熟悉,心中大为惊异,不再躬身,挺直腰杆,道:“在下顾剑锋,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李擎天傲然道:“你不过是顾家的二代弟子罢了。若想知晓我名,去问顾晓东、顾晓南二人!”
顾剑锋微微一愣,拱手道:“阁下所说的二位长者,乃在下伯父,不过都早已离世。”
李擎天微微一笑,道:“这无需你说。当年,正是吴某送这二人归西的。”
顾剑锋脸色骤变,不禁后退一步,颤声道:“你便是‘天魔书生’?你居然还没死?”
李擎天眼中杀机陡现,道:“不必担心,你必定走在吴某之前。吴某还可保证,到了黄泉地府,你那两个伯父都未必认得你。”
顾剑锋足尖一点,向后跃去,大声叫道:“诸位兄弟,全力聚集,随我冲向一角,切不可恋战,能走几人是几人。”
院内数十人,迅速围在顾剑锋身边,朝着西面院墙冲去。凛风阁弟子见状,箭如雨下。转眼间,已有十几人中箭身亡。但身后之人毫不畏惧,迅速将尸体抓住,以之为盾,很快便来到墙下。
轩鸣纵身而起,高声叫道:“弟兄们,后退包围,不可放过一人。”
然而,轩鸣的命令还是晚了一步。这些人竟全是高手,拳打掌击,墙上几名凛风阁弟子躲闪不及,瞬间毙命。
墙外的凛风阁弟子见状,顿时红了眼。几十把神臂弓同时发力,四箭齐发,硬是将这些人阻拦片刻。但就这片刻工夫,已然足够。其余凛风阁弟子也已迅速赶到,将他们团团围住。
顾剑锋肩臂各中一箭,脸色苍白如纸,长叹一声道:“诸位兄弟,来生再聚。”说完,从地上捡起一箭,大吼一声,狠狠扎进心窝。
此役,凛风阁弟子死九人,伤二十余人,却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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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在成都府曹家府邸之内,曹炬不再提及李元春之事,伸手拉着两位兄长,说道:“古人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们皆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实在不应受外人挑拨离间。”
曹岐呵呵一笑,道:“小五所言极是。来人呐!”
几个下人战战兢兢地走进来,曹岐指着方才被曹岯踢翻的桌案,道:“把这边收拾干净。”
下人们赶忙重新换了张桌案。曹岐转头对曹岯道:“老三请坐,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像方才那般,讲清楚了,便不至于产生误会。”
曹岯忽然道:“大哥既然这么说,那今日小弟有些肺腑之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三弟请讲。”
曹岯指了指无量散人和陈渝等人,道:“你们几个先出去。”
陈渝看向曹炬,曹炬微微点头。曹炬又对舒晓云和高滔滔说道:“你们也暂且回避一下。”
曹炬看了看仍站着不动的无量散人,道:“大哥,此人是何来历,小弟还未曾见过。”
曹岐道:“这是为兄府中的客卿,名叫无量散人。”
曹炬冷哼一声,道:“好个淡泊的名字,可惜人不如名。我们兄弟不过稍有争执,这位云先生不上来劝阻也罢,居然还拔刀相向,实在令人心寒。”
曹岐微微一笑,道:“是为兄管教无方,让小五见笑了。你们几个也下去吧。”
等众人都出去后,曹岯缓缓说道:“时光匆匆,一晃快四年了。今日,是我们兄弟首次在此重聚,只可惜,物是人非,当年那深厚的手足之情,在你二人之间,竟已几乎荡然无存。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何?”
曹岐与曹炬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
“难道你们皆是为了曹家宗主之位?为了这区区之位,竟连兄弟之情都可全然不顾?大哥,小弟郑重地再叫你一声大哥,说句公道话,这兄弟之争,是由你率先挑起。父亲一心栽培小五,你心中不满,我老三可以理解。可瞧瞧你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大肆威逼成都府官员,对那些不肯顺从之人,杀无赦。我实在不明白,以前那个老成敦厚的大哥,究竟去了何处?怎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为了贪图赵玉炎手中那点儿权势,便刻意冷落元春,致使元春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大哥,我同样是父亲之子,成都城有不少官员曾向我求助,你真当我老三一无所知?”
曹岐万没想到,曹岯竟连此事都知晓,又羞又怒,忍不住喝道:“住口!”
曹岯仿若未闻,继续说道:“赤龙令权力再大,难道还能大过父亲手中之权?我顾念兄弟之情,便劝说这些官员暂且忍耐,听从大哥之命,还阻止了他们上京告状。当然,以大哥之能,想必早有防备,这些官员若要上京告状,恐怕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吧。”
曹岯转过身,面向曹炬,说道:“小五,兄弟姐妹之中,我老三最看不透的便是你,但最佩服的亦是你。无论是用兵之道,还是身手武功,三年前你便已超过大哥和我,难怪父亲对你如此看重。可你为人阴狠,大哥稍有对付你的心思,你便视大哥为仇敌,不断在南线安插人手监视大哥。你从未想过,我们是亲兄弟,理应凭借兄弟之情来化解纷争。正因如此,大哥对你的戒心日益加重,再这般下去,你二人定会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届时爹娘该有多伤心!”
“曹家宗主之位,历来能者居之。父亲是如何当上宗主的,我们兄弟皆清楚明白。他老人家为大宋立下不世之功,官居当朝枢密使,堂爷爷才不得不将宗主之位传给他。而你们二人,一个不过是成都府通判,一个才是军中都虞侯,便已争得头破血流。依我老三之见,曹安泰大哥比你们更有资格担当这曹家宗主,只可惜,他与父亲当年一样,皆出自曹氏旁系,没有一个手握大权的父亲罢了。你二人若要争这宗主之位,等官至二品以上再争不迟,由父亲来最终定夺。切不可因一时之利,伤了兄弟之情。何况,不管谁当上了宗主,另一人也必定是一方诸侯,试想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有如此地位?你二人做人,切莫太过贪心。”
曹岯目光扫过曹岐与曹炬,道:“我老三今日把话撂在这儿,你们哪个若不顾亲情,先暗下毒手,我老三虽本事不济,但誓助另一人将他赶出曹家大门!”
言罢,曹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余下两兄弟,沉默良久。曹炬突然举杯,笑道:“大哥,小弟敬你一杯。”
曹岐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举起了酒杯。
“小弟离开京城之前,父亲曾说过一段话,”曹炬将酒杯置于案上,道,“一国之才方可治国,一地之才至多可治一郡。如今想来,这话也是说给小弟听的。三哥说得对,你我之争,不必急于一时。”
曹炬环顾四周,轻轻叹了口气,道:“三哥已然离去,小弟也该告辞了。按官场礼数,今晚还要去拜见李大人。大哥放心,小弟绝不会提及嫂嫂之事。”
曹岐苦笑,提与不提,李知府都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