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去干嘛?这一路千里奔波,还没喘上口气呢。”
听了曹炬传来的话,舒晓云眉头微蹙,口中低声嘀咕。她才从成都府路赶回来,一身素色襦裙上还沾着些许风尘,眼下只盼着能回屋歇上片刻,却又被曹炬叫住,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不耐。
曹炬立在一旁,身形挺拔,身上那件绣着暗纹的宋式圆领袍衬得他面容愈发端正,只是脸上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严肃:“这是家父的意思,你我自当遵从。”
舒晓云闻言,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垂眸不语。她心中明镜似的,曹佾定是知晓了毕士安要为她与曹炬做媒的事——方才在厅中,曹佾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森冷,与离京前的温和截然不同。这半年来,她在曹府小心行事,虽换来了曹佾的几分信任,可若论起做曹家的儿媳妇,分明还差着一大截。
一旁的贺老太医捋着颌下花白的山羊胡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舒晓云劝道:“去吧,晓云。枢相大人素来谋事周全,既唤你去,定有用意,你且随五公子走一趟便是。”
舒晓云心中纵有万般不愿,也知道推脱不得,只得苦着脸,跟上曹炬的脚步,往院中走去。
曹佾正站在院中,负手而立。这曹家院落是典型的宋代规制,歇山顶式的回廊绕院而建,青瓦飞檐下悬着一串串小巧的铜铃,风一吹便发出“叮铃”的轻响,衬得院中愈发安静。舒晓云远远望去,只见曹佾身上那件绣着云鹤暗纹的圆领袍在风里微微飘动,背影透着几分沉郁——她猜得没错,曹佾正是在为曹炬的婚事烦心。前日西宁传来信使,带来了毕士安的家信,信中明明白白提了曹毕两家联姻的事。曹佾清楚,岳父素来不赞成炬儿迎娶灵儿公主,此番不过是借联姻之事再劝一回;可其中的难处,只有曹佾自己知道——毕士安不知灵儿公主的真实身份,曹佾却一清二楚,那女子竟是辽国派来的奸细!若灵儿公主日后有何不测,难道真要让一个辽国奸细坐上曹氏正室的位置?
这般念头在脑中一过,曹佾只觉荒唐至极,忍不住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
“孩儿拜见父亲!”
两道清脆的女声传来,曹佾转过身,脸上的沉郁瞬间散去,换上了几分慈爱的笑意。只见曹妙音与曹妙琴姐妹俩正屈膝行礼,曹妙音身着浅粉色褙子,裙摆上绣着几枝淡梅,衬得她面色温婉;曹妙琴则穿了件月白色襦裙,脸色还有几分病后的苍白。曹佾抬手道:“是妙音和妙琴啊,都起来吧。妙音,你何时回的汴梁?”
“孩儿一早就回府了。”曹妙音直起身,声音轻柔,“只是父亲一早便去了早朝,孩儿先去拜见过娘亲,想着小云妹妹许是也回府了,便过来寻她。”
这时,立在曹妙音身侧的杨小云才上前一步,屈膝向曹佾行礼。她身着一袭素雅的青色襦裙,头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举止端庄,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儿媳拜见公公。”
曹佾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曹妙琴,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妙琴,你病体尚未痊愈,该在屋中多歇息才是,怎么也跑出来了?”
曹妙琴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怯意:“孩儿身子已无大碍,方才听下人说二姐回府了,便想着过来看看,也省得二姐挂念。”
曹佾对两个女儿素来疼宠,远不似对三个儿子那般严厉。闻言便不再多劝,只道:“也罢,贺老太医正巧在府中。你既来了,小云,稍后便请贺老为妙琴再把把脉,仔细些才好。”
杨小云俯首应道:“是,公公。”
看着杨小云温顺的模样,曹佾心中又泛起几分头疼。平心而论,他对杨小云这个儿媳甚是满意——杨小云出身大理名门,知书达礼,举止有度,这几年更是帮着曹炬将凛风阁打理得井井有条,府中下人们对她又敬又怕,连曹夫人和两个女儿都对她赞不绝口。比起舒晓云,曹佾更欣赏杨小云那股绵里藏针的性子,这才是当家主母该有的风范。可偏偏,杨小云是大理人,而炬儿对她又宠爱有加。往后不管炬儿娶谁做正妻,杨小云在汴梁曹府的地位怕是都动摇不得;若是那正妻德才稍差些,岂不是要落得个“妾强妻弱”的局面?
这般思绪正乱着,又听得一声“父亲”传来——曹炬带着舒晓云也到了。见曹妙音姐妹也在,曹炬脸上立刻堆起笑意,拱手道:“二姐、四姐,小弟这厢有礼了!方才在院外还想着,回府该先寻你们说话,没想到倒在这里遇上了。”
曹佾本就心情不佳,见曹炬这般嬉皮笑脸的模样,心中更是添了几分火气。这儿子身边的女子,一个是大理的杨小云,一个是辽国奸细灵儿公主,还有明教的圣女和舒晓云这般江湖出身的人,桩桩件件都让他费心,可曹炬倒好,半点看不出忧心,还笑得出来!
可这些话终究不能当着两个女儿的面说——何况大女儿曹妙音已是丁家的媳妇,传出去难免惹来闲话。曹佾只得压下火气,闷哼一声,道:“妙音难得回府,你们姐妹许久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小云、妙琴,还有晓云,你们三人多陪陪妙音,莫让她觉得冷清。”
舒晓云闻言一愣,眼中满是愕然——曹佾叫她来,竟只是为了让她陪曹妙音说话?她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白白放下了歇脚的念头,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失落。
曹佾见舒晓云这副不解的模样,眉头微微一皱。他心中暗道:不管舒晓云日后是妻是妾,十有八九是要进曹府的,这般身份,怎可像寻常江湖人那般随性?她平日看着机敏伶俐,可在这些小节上总是不在意,长此以往,难免会损了曹府的颜面。
这般想着,曹佾又看了曹炬一眼——在不拘小节这一点上,舒晓云和炬儿倒是像得很。他不再多言,只道:“炬儿,你随我来。”
曹炬连忙应了声“是”,跟在曹佾身后往书房走去。走了没几步,他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小声问道:“父亲,今日你去长平宫见大长公主,她……她有没有责难您?”
曹佾闻言,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昨日在长平宫,赵婉见了他和丁谓,脸色的确难看,可她毕竟是皇室出身,纵使心中不满,也说不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来,不过是冷言冷语几句,他只当耳旁风听了,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这事没必要跟曹炬细说——免得这儿子又生出些不必要的心思。曹佾头也不回,语气带着几分严厉:“为父的事,不用你操心。官家已下旨让你在家中待罪,日后若无为父的命令,绝不可私自出府半步,否则便按家法处置,你可记清楚了?”
“是,父亲。”曹炬嘴上恭恭敬敬地应着,可看着曹佾的背影,却忍不住撇了撇嘴。他心中暗道:官家都已下了圣旨,父亲却还说什么“无为父之命不得出府”,分明是没把圣旨放在眼里,偏生还要拿“大义”的名头来训他,真是没道理!
不多时,父子二人便到了书房。这书房是典型的宋代布置,靠墙摆着一架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码着线装典籍,案几上放着一方砚台和几支毛笔,墙上挂着一幅题画,写着“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笔力遒劲,透着几分豪迈。此时书房内已站了四五个人,都是曹佾的心腹,曹炬也都认识——为首的是当朝御史梁好问,他身着青色官袍,面容清正;身后站着吏部侍郎谢佳仁,一身绯色官袍,看着温文尔雅;再往后是兵部郎中翟行矩,他是翟隆的父亲,原本更亲近毕家一系,后来因翟隆与曹炬的交情,投到了曹佾门下,如今已是曹佾的心腹;最后一人是礼部左侍郎许庭晓,他原本在吏部任职,后来曹序升任尚书,便调他到礼部做了左侍郎,如今曹序去了西宁,礼部的事便由他暂代主持。
几人见曹佾进来,连忙上前见礼:“下官见过枢相大人!”
曹佾抬手示意众人免礼,道:“不必多礼,都坐吧。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弹劾丁框一事,你们可有新的进展?”
御史梁好问率先起身,拱手道:“回枢相大人,下官昨日连夜审讯了山阳县的刘福全,他招认的口供,与五公子先前所说的全然一致,没有半分出入。方才下官已与谢侍郎、翟郎中、许侍郎商议过,如今弹劾刑部尚书丁框的证据,已有九成把握,只需再寻些旁证,便可递上弹劾奏折。”
曹炬站在一旁,见梁好问提及自己,便上前一步,补充道:“父亲,张泰雷的府邸,孩儿已派人密切监视。昨日下午,张泰雷府中的二管事突然出府,一路往南城门去,孩儿怕他是要给刘福全通风报信,便立刻派人去告知了翟大人。”
翟行矩闻言,立刻起身道:“启禀枢相大人,这三日汴梁四城门的城防军,均由下官的心腹统领轮值,便是为了防备此类情况。昨日接到五公子的消息后,下官立刻让人在南城外一里处设伏,待那二管事出城,便将他截了下来。经下官审讯,那管事招认,他的确是受了张泰雷的命令,要去山阳县给刘福全报信,让刘福全赶紧外出避难,免得被官府抓了去。”
梁好问听罢,连连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振奋:“这二管事的口供,便是新的铁证!枢相大人,有了刘福全的供词,再加上这二管事的招认,还有先前收集到的证据,弹劾丁框已是十拿九稳,咱们……”
梁好问点头道:“这又是一铁证。枢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