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激辩
日月重照2025-10-21 09:472,980

  紫宸殿偏厅内,檀香袅袅缠绕着梁间雕花,宋式条案上的汝窑茶盏泛着天青色光晕。汪桐郃所言,赵文基在早朝之上早已听腻,不过方才这番话借着殿内肃穆之气,倒比早朝时多了几分条理。他瞥了眼斜倚在梨花木椅上的曹炬,暗忖:这小子总该开口了吧?

  曹炬捧定茶盏,指腹摩挲着盏沿冰裂细纹,目光虚浮似醉心云游,浑若殿中唇枪舌剑与他毫无干碍。半晌方惊觉般“啊”出声来,茶盏轻磕案几,脆响划破沉寂:“汪大人已然言毕?”

  汪桐郃只觉胸臆间气血翻腾,一股郁火直窜天灵。他强按怒意,双手负于身后,青缎官袍下摆扫过青砖地面,带起细碎尘埃:“正是。曹将军,本官所述可有半字虚妄?”

  曹炬颔首,将茶盏轻置案上,动作闲散却藏着武将特有的爽利:“多半属实,唯末尾八字‘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纯属危言耸听的臆断之语!”

  汪桐郃袍袖一振,沉声道:“愿闻曹将军高见!”

  曹炬抬眸之际,目光骤然锐如出鞘利刃:“敢问汪大人,此番西宁大捷,我大宋拓土千里,缴获契丹牛羊万计,擒获敌将十数员,这般亘古未有的丰功,那些浴血沙场的有功之臣,难道不该受赏?”

  汪桐郃上前一步,袍角扫过案边铜炉,溅起的火星转瞬即逝:“有功自当封赏!可为何受封者尽是你曹、毕、丁三大家族子弟?高尽忠都统制与向犷洋将军之事,又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他话音未落,便伸手直指案上那份封赏名册,纸页被指尖戳得微微发颤,“你看这名录之上,曹家族侄曹封升任指挥使,毕家子弟毕为念擢升都虞侯,丁家后人丁凯亦得授统制之职!反观高都统制,镇守西宁三载,虽无大功却也无过,竟被平调兵部闲置;向将军更是在阵前督战有功,仅因与你曹家子弟略有龃龉,便遭降职贬谪!此等赏罚不公,岂非寒了天下将士之心!”

  “无需交代!”曹炬语气淡然,指尖轻叩案几,节奏沉稳如军营鼓点,“至少无需向汪大人你交代!”

  汪桐郃怒目圆睁,额角青筋暴起:“曹炬!你此言何意?莫非想倚仗家族势焰压人不成!”

  “汪大人身为礼部侍郎,位居三品,执掌礼仪祭祀之职,已是皇恩浩荡!”曹炬缓缓起身,绯色公服上的盘金纹路在晨光中流转生辉,“可有些事,你既无权过问,亦不该过问!譬如工部军械司,每年打造多少具神臂弓,调拨往哪路军营,工部内唯有陶尚书与李左侍郎知晓。官家、宰执大人或是家父若欲知晓详情,可传召二人问询,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私自查探,此乃朝廷铁律!同理,高都统制为何平调兵部,向将军为何降职调任江都郡,皆属军中机密,宰执大人与家父只向官家禀报,与礼部毫无干系,更无需向汪大人剖白缘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汪桐郃涨红的面颊,继续道,“你口口声声说赏罚不公,可知高尽忠在大捷之时,因误判敌情擅自屯兵,错失了包抄契丹主力的良机?若非樊副都指挥使临机决断,我大宋将士不知还要多流多少鲜血!向犷洋则是抗命不遵,拒绝执行迂回侧击的军令,险些导致左翼防线崩溃!此二人未被军法处置已是天恩浩荡,汪大人却还为他们鸣冤叫屈,究竟是不知军中实情,还是另有图谋?你对此事死缠烂打,正如太后殿下方才所言,已然越矩妄为!”

  汪桐郃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喘息片刻方强辩道:“话虽如此,可仅凭一句‘军中机密’,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你三大家族在军中根基深厚,遍布亲信,此番封赏更是借机扩充势力,长此以往,军权尽落尔等之手,官家岂不成了傀儡!”

  曹炬嗤笑一声,声线带着几分讥诮:“汪大人口中的‘天下’,怕是指朝中与你同气连枝的那十余人吧?这世间百姓何止千万,仅朝堂之上便有百五十余位官员,难道凭你们十余人,便能代表天下人之心意?在下不妨告知汪大人,此番西宁大捷,高都统制因不解大帅军令,屯兵原地始终未曾参战,勉强算得无功无过;向犷洋不服樊副都指挥使调遣,阵前抗命被当场解除兵权,故而论功行赏本就与二人无干!仅此而已,多言无益!”

  汪桐郃冷笑连连,拂袖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曹将军这番说辞,不过是为家族私利寻的借口罢了!”

  曹炬摇了摇头,眼神重归往日的闲散:“汪大人若执意这般冥顽,即便在下百般辩解亦是徒劳,倒不如省些口舌。不过你方才所言‘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在下确有异议!我大宋自太祖开国以来,除兵部尚书狄大人与高都统制外,历任边疆大营都统制皆出自勋贵家族,难道此前百余年,我大宋便如你所言国不成国?”

  汪桐郃眼神一厉,沉声道:“曹将军莫非忘了石家之乱?当年若不是他们拥兵自重,朝廷何需耗费国力平叛!”

  曹炬反问道:“敢问汪大人,石家之乱最终是由何人平定的?”

  汪桐郃顿时语塞。当年曹家、毕家、丁家三家子弟披甲上阵,合力平乱,匡扶新君,那份功绩镌刻在太庙碑铭之上,任谁也无法抹杀。

  曹炬趁机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汪桐郃:“在下斗胆揣测,汪大人方才言语之间,莫非是暗示官家,若长此以往,我三大家族会效仿石家谋逆作乱?”

  赵文基与汪桐郃脸色齐变,前者强装镇定,端起茶盏掩饰慌乱:“曹将军多心了,汪大人并无此意。”

  曹炬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汪桐郃,后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沉吟片刻,咬牙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老夫此举,纯为大宋江山社稷着想,不可不防!”

  赵文基暗自叹气,这汪桐郃怎就如此口无遮拦,这般话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要掀起轩然大波!

  曹炬对汪桐郃的反应早有预料,闻言只是一笑,转身望向殿外庭院中的石榴树:“不知汪大人可曾听过‘彼有其具’的典故?”

  汪桐郃心中一凛。这典故他自然知晓,说的是三国时期蜀汉简雍之事:彼时蜀中禁酿,官吏搜出百姓酿酒器具便要定罪,简雍见路上男女同行,便戏称二人欲行淫乱当拘押,理由便是“彼有其具”,刘备闻言大笑,遂释放了藏有酒具之人。

  汪桐郃已然猜到曹炬的用意,果不其然,只听曹炬续道:“我三大家族历代子弟多身居高位,却对皇室忠心耿耿,从太祖到官家,从未有过半分不臣之举!难道仅因手握重权、‘彼有其具’,便可认定我等有谋反之心?倘若如此,日后还有何人敢出任朝廷三公与各部尚书之职?对尚未发生之事捕风捉影,当作定论推断,妄言‘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这不是臆测又是什么!”

  汪桐郃面红耳赤,厉声反驳:“曹将军!天授君权!你三大家族把持朝政、独断专行,将官家置于何地?为何不将权柄归还君主!”

  曹炬朗声道:“汪大人既知天授君权,亦当知晓人君当‘居无为之位,行不言之教’‘立无为之位,而乘备具之官’!其意便是具体朝政当由大臣处置,家父与宰执大人日夜操劳,披星戴月处理政务,正是为官家效力,这与‘群臣分职而治,各敬其事,争进其功,显广其名,君得载其中’之说不谋而合,最终更是‘功出于臣,名归于君’!正因如此,我大宋才国泰民安,日益强盛!”

  汪桐郃一时语塞,心中暗骂:是谁散播谣言,说曹家幼子不学无术、整日流连青楼楚馆?能将《春秋繁露》随口道来且引经据典恰到好处,这等人物岂能称之为纨绔子弟!

  赵文基已然看出,论辩才汪桐郃远非曹炬对手,正欲出面打圆场,殿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高要与赵文基的亲随太监曾二狗一同走进来,前者躬身禀报道:“启禀官家,大长公主派人传信,请官家移驾长平宫,曹将军亦需随同前往。”

  曹炬一听大喜,脸上的闲散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急切。他向赵文基拱手施礼,动作干脆利落:“官家,既是大长公主相召,我等还是早些过去为好,免得让公主殿下久候!”

  赵文基心情陡然沉了下去,眉宇间染上几分愁绪,有气无力地对曾二狗道:“摆驾,前往长平宫。”说罢也不与汪桐郃道别,径直与曹炬一同离去。

  高要微微一笑,看向呆立原地的汪桐郃,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疏离:“汪大人,请回吧。”

继续阅读:第412章 朝中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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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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