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殿下，臣曹炬求见！”
声浪虽不高，却穿宫透墙，直入朱门深处，檐下铜铃亦随之轻颤，如风中残荷，低吟不已。长平宫的殿阁乃宋式歇山顶，青瓦覆脊，檐角如飞，规制森然，正合景祐年间宫苑之风骨。
宫门“呀”的一声，开了一线，宋明月探出半张脸，神色无奈。她身着淡青襦裙，发挽双丫髻，礼数周全却语带难色：“曹将军，殿下早有吩咐，今日依旧不见任何人。”
曹炬拱手一礼，沉声问道：“在下听闻官家身边人说，公主曾言三日不见客。可今日已是第四日了，宋司薄，烦请为在下通报一声可否？”
宋明月眉间微蹙，摇头道：“曹将军，小婢实在无能为力。殿下确曾说过三日之限，可自昨日至今，小婢竟未得见殿下一面，连送至寝宫外的精致点心也无人动过。今日一早才得殿下传语，仍不许见外客。将军还是请回吧。”
曹炬沉吟片刻，轻叹一声：“既如此，那在下便先告辞了。”他非鲁莽之辈，心中暗道：若灵儿公主当真遭遇不测，自己贸然行事亦是徒劳；若赵婉殿下正在为灵儿疗伤，此刻闯进去只会惊扰二人，徒增凶险。看来唯有耐心等候了。
“宋司薄，太后对公主殿下亦是挂念万分，若有任何消息，还望烦劳派人往翠微宫通报一声，在下感激不尽。”
宋明月躬身行礼，声音恭谨：“请将军放心，小婢定当谨记在心。”
“多谢宋司薄。”曹炬再次拱手致谢，转身离去。
行不过数步，曹炬忽觉异样：几日之前，这宋明月对自己还如凶神恶煞一般，今日怎的判若两人？他下意识回首望去，只见宋明月仍倚在宫门口，神情恍惚。察觉到他的目光，宋明月顿时慌乱，“砰”的一声，宫门紧紧闭上。
曹炬摸了摸头，暗自嘀咕：这长平宫的女子怎的都这般神神叨叨？他哪里知晓，此刻门后的宋明月正心跳如鼓，脸颊绯红。长平宫的宫女多习宋式击技，平日只知练武，对宫外之事知之甚少。那日曹炬与贺老太医戏言陪嫁宫女之事，宋明月当时虽气恼不已，心中却泛起莫名的惶惶。她私下找了宫中年长的王妈妈请教，才知曹炬所言非虚——若公主下嫁于他，自己下半辈子便要入曹府为奴。那王妈妈年方三十有余，精力充沛，一谈及此类话题便兴致勃勃，全然不顾宋明月还是个未满二十的少女，大谈特谈听闻的闺阁趣事，还懊悔自己跟随公主多年未遇这般机缘，劝她日后务必好好侍奉驸马。一番话直将宋明月羞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羞涩归羞涩，王妈妈的话却在她心中扎了根。今日再见曹炬，往日的怨怼早已烟消云散，反倒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曹炬对此一无所知，只得挠了挠头，转身向翠微宫走去。他身着宋代武将的绯色公服，腰束革带，步履沉稳。这翠微宫是太后居所，宫内太监宫女皆知他是太后最疼爱的幼侄，故而他在此间可自由出入，如同在自家府邸一般。
踏入殿内，曹炬赫然见赵文基也在其中。杨小云正站在曹媛身后，神情略显局促。她平日甚少出门，这两日随曹炬入宫探望太后，竟意外遇上了官家，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杨小云身着宋代平民女子的浅粉色褙子，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花纹，更显娇羞。
曹媛见曹炬进来，连忙招手：“炬儿，官家刚下早朝便来看望哀家，真是孝顺孩子。”她身着太后的明黄色褕翟，头戴九龙四凤冠，尽显皇家威仪。
赵文基微微欠身，语气谦和：“这是孩儿应尽之责。”
曹炬心中暗笑，那日他还真以为姑姑对官家动了怜悯之心，与父亲曹佾一番长谈后才明白，这不过是曹家分化皇室的计策。父亲曹佾略偏向定仪公主赵婉；而姑姑曹媛则暗中辅佐官家。再加上赵婉天性孤傲，惯于颐指气使，不知不觉间已将姑侄二人推向对立之势——这正是曹家所期望的局面。
曹炬上前见过赵文基，赵文基在他面前并不摆官家架子，笑着说道：“‘曹将军’这称呼太过拗口，日后无外人在场，朕便直呼你姓名吧。”
“遵旨。”曹炬笑了笑，问道，“官家，此刻已近正午，今日早朝怎的拖延至此时？”
“今日早朝可真是热闹非凡啊。”曹媛冷笑一声，接口道，“枢相大人与宰执大人操劳多日，总算拟定了西宁大捷的封赏之策，却遭礼部侍郎汪桐郃为首的一干儒生百般刁难。宰执大人将他们逐出大殿，这十余人竟在宫门外长跪不起，甚者还以死要挟官家。官家，这等扰乱朝纲之人留在朝中，有何用处？”
曹炬明知故问：“这倒奇了，西宁众将士凭军功受赏，与汪侍郎他们有何干系？”
赵文基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枢相与宰执拟定的封赏之策涉及甚广，除了西宁大营的将领，还包括剑南节度使及北线大营的两位都统制。”
“原来如此。不过三位边疆大营的都统制任职多年，照我朝惯例早该调任了，此事汪侍郎有何可争执的？”
赵文基叹了口气：“此次封赏的争议核心在于西宁大营的高尽忠都统制与右虞侯向犷洋。战功奏报中二人无功无过，高尽忠被平调至兵部任右侍郎，向犷洋则调任南线江都郡大营主将，品级还降了一级……”
曹媛打断他的话：“官家，高尽忠与向犷洋之事，枢相与宰执大人不是早已向你禀报过了吗？二人不服军令，未加治罪已是宽宏大量。官家，对汪桐郃这等奸佞之徒绝不可姑息，当严加惩戒！”
赵文基苦笑不已。他本是要去长平宫，途经翠微宫顺道探望太后，听闻曹炬已去过长平宫，便在此等候，并未想议论早朝之事。没料到曹媛竟对此事了如指掌，无奈之下只得搬出赵婉来挡驾：“太后，此事事关重大，不如等孩儿禀报皇姑姑后再议不迟。”
曹媛转头问曹炬：“炬儿，方才你去长平宫，可见到定仪公主？”
“未曾见到。”
曹媛又对赵文基说道：“公主为救治灵儿公主伤势，不知何时才能出关理事。此事怎能这般拖延？何况此次封赏主要依据西宁宣抚使团呈递的奏折，上面还有毕太傅与狄青大人的印章，朝中众多大臣均无异议，偏偏汪桐郃这伙人无事生非！”
赵文基面露犹豫，可一想到皇姑姑赵婉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容，终究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