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外使得安排
日月重照2025-11-10 10:155,520

  京城城东的皇家别院内亦是通明。

  晨曦未露,天边尚凝着一抹沉沉的暗蓝,这座依宋式规制建造的别院却已烛火高悬,飞檐翘角下的宫灯映得青砖铺就的庭院亮如白昼,廊柱上雕绘的缠枝莲纹在光影中流转,透着几分皇家规制的肃穆。汪桐郃身着绯色官袍,腰束玉带,目光如电般扫过院内往来忙碌的人影,廊下执事们正擦拭着供案上的青铜礼器,庭院角落几名工匠仍在微调着陈设,他眉头微蹙,对身旁立着的官员沉声道:“吕大人,大漠各部可汗此番来朝,乃是官家登基以来未有之盛典,朝中上下无不殚精竭虑,务求周全。稍后你亲自四下巡查,帐幔铺设、饮食供应、礼仪排布,但凡有半分疏漏,皆可能失了我大宋体面,切不可掉以轻心。”

  这姓吕的官员名叫吕懿简,身着青色朝服,面容清瘦,正是兵部尚书曹序的心腹臂膀。听汪桐郃这般吩咐,他脸上并无多少郑重,只是漫不经心地躬身应了声“下官遵命”,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别院大门方向。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他眼睛陡然一亮,脸上先前的慵懒一扫而空,高声道:“曹公子来了!”话音未落,便抛下汪桐郃,迈着快步向门口迎去,那急切模样,倒像是忘了身旁还有同僚在场。

  以枢密使曹佾之意,近期本不欲让长子曹炬过多参与朝中事务。这儿子自西宁戍边归来后,锋芒毕露得太过扎眼,行事雷厉风行,连朝中老臣丁谓都被他逼得几度坐立不安,长此以往,难免会引来更多猜忌与忌惮。曹佾为护他周全,只得费尽心思打压,暗中削减他的权柄,甚至刻意让他沾染些无伤大雅的闲名。万幸曹炬心思通透,深知父亲良苦用心,不仅未有半分怨怼,反而事事配合得极为妥帖,这让曹佾心中甚是欣慰。闲暇时他常暗自思忖,当年果断弃长立幼,让性情沉稳的曹炬执掌家业,如今看来当真是英明之举。若是换了次子岐儿,以他那心高气傲、宁折不弯的性子,断断不会容忍这等自污声名的行径,届时恐怕早已闹得朝野皆知了。

  可曹炬心中,却始终放不下吐尔逊等大漠可汗来朝之事。他曾多次向父亲进言:“父亲,大宋今后的首要宏图,便是收复燕云、一统天下。要达成此愿,西宁边境至少需保一二十年太平无虞,方能让朝廷无后顾之忧,全力应对大辽国的威胁。此番大漠诸部远道而来,看似是臣服之举,实则各怀心思,若有半分疏忽,恐生变数。”他特意强调,“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莫过于谨小慎微,细节二字,实乃成败之关键。何况大漠诸部地处西宁要冲,可作为防御塞尔柱帝国的屏障,我大宋只需以些许金帛粮草安抚,便能换来边境安宁,此等利大于弊之事,断不可轻视。”

  曹佾细思之下,亦觉其子所言极是,便默许了他参与此事。是以曹炬天还未亮,便已身着一袭淡蓝色锦袍,带着两名贴身丫环春梅、鸳鸯,赶至了这座皇家别院。

  吕懿简陪着曹炬缓步走来,锦袍随着步履轻扬,腰间玉佩叮咚作响。院内的官员们见状,纷纷放下手中事务,有站在廊下的急忙躬身施礼,有正在屋内核对名册的竟也快步跑了出来,神色间满是敬畏。汪桐郃见状,心中怒火陡生,厉声喝道:“成何体统!官家今晨天不亮便出城祭天,约定巳时折返,那些回纥可汗午时便要抵达此处,你们竟敢因私废公,这般散漫懈怠,莫非真将官家的旨意视若敝履么?”

  这声怒喝如同惊雷,礼部诸多官员顿时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躬身的姿态也显得有些狼狈,一时间庭院内鸦雀无声,唯有风吹过宫灯的晃动之声。过了片刻,曹炬向前一步,抬手拱了拱手,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诸位大人不必多礼,暂且散去吧,莫要因在下耽搁了公务。此番接待关乎大宋颜面,还需诸位尽心竭力才是。”他如今已是三品将军,官阶与汪桐郃不相上下,若是再故作谦卑地向这些官员执晚辈之礼,反倒显得刻意做作,是以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命令之意。

  众官员闻言,如蒙大赦,纷纷躬身应诺,缓缓散去,唯有吕懿简仍立在原地,寸步未动。在他心中,自己乃是在场礼部官员中曹系一脉的最高者,别说汪桐郃只是同僚,即便丁谓亲至,他也该寸步不离地陪在曹公子身边,这既是对曹序尚书的敬重,亦是他身为心腹的本分。

  汪桐郃见曹炬并未穿戴官服,只是一袭便装,身后还跟着两名梳着双丫髻、眉眼灵动的丫环,心中更是不悦,冷哼一声道:“曹将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此地乃是皇家别院,非寻常宴饮之所。”

  曹炬神色淡然,随口答道:“在下奉家父枢相大人之命,前来此处等候大漠诸部可汗,协助礼部打理接待事宜。”

  汪桐郃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质疑:“可有枢相大人的公文为证?”

  曹炬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临行仓促,未曾携带。”

  汪桐郃脸色一沉,毫不客气地说道:“此地奉官家旨意,暂由礼部代管,凡事皆需按规制行事。曹将军口称奉枢相之命,却无公文为凭,口说无凭之下,恕我不能容情,请回吧。”

  吕懿简见状,当即上前一步,冷笑道:“汪大人此言差矣!据下官所知,曹公子自幼便研习西域诸族典籍,不仅通晓回纥语,对其族中习俗、祭祀礼仪更是了如指掌,敢问汪大人,我礼部上下,可有这等通晓边族事务的人才?枢相大人命曹公子前来,正是为了补我礼部之短,免得出错贻笑大方,汪大人却执意拒之门外,莫非是怕曹公子在此,显露出你等筹备之疏漏么?”

  这番话直击要害,汪桐郃一时语塞,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竟不知如何反驳。

  “算了,吕大人。”曹炬却摆了摆手,出面打圆场,“汪大人也是秉公职守,并无过错,倒是在下一时疏忽,未曾携带公文,是我的不是。汪大人,既然如此,在下这便告辞,取了公文再来便是。”

  说罢,他向汪、吕二人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去。他心中清楚,汪桐郃向来是个认死理的犟驴,与他争执下去不过是白费口舌,毫无益处。至于公文,更是小菜一碟——父亲书房中盖有枢相大印的空白公文足有好几张,他回去取来,来回也不过半个时辰。眼下天快要亮了,正好可以顺路在街口的早点铺买些炊饼、豆粥填填肚子,倒也不算耽搁。

  “曹将军留步!”就在曹炬转身之际,汪桐郃忽然开口唤道。

  曹炬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汪大人还有何吩咐?”

  汪桐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别扭,缓缓说道:“吕大人方才所言,倒也有理。曹将军对回纥事务的通晓,确实是我礼部所缺。此番接待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差池,曹将军,请!”这半年来,汪桐郃历经朝堂风波,性情早已沉稳了许多,深知意气用事毫无益处。更何况吕懿简的话也点醒了他——上次他奉官家之命巡视西宁,刚到不久便听闻曹炬亲赴大漠诸部,与各可汗面议盟约,此次诸部来朝,亦是由他一力促成。有曹炬在此相助,定能避免不少麻烦,对自己而言,亦是一件好事。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倒是让曹炬和吕懿简都颇为意外,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曹炬笑了笑道:“可……在下并无公文,这般留下,怕是于规制不合吧?”

  “些许小事,事后补上便是。”汪桐郃淡淡说道,“以曹将军的身份,想必这等小事自然难不倒你。”

  “既是如此,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曹炬颔首应道。

  随后,汪桐郃与吕懿简陪着曹炬在院内缓缓巡视。这座别院布局精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廊庑相连,庭院中栽种着松竹梅兰,尽显雅致。汪桐郃一边走,一边介绍着筹备情况:“此处为正殿,届时官家将在此宴请诸可汗;两侧偏殿为休息之所,已按规制铺设了锦褥,备好了茶汤;后院特意开辟了马厩,可容纳百匹战马,草料、清水也已备足。”他言语间颇为自得,显然对自己的筹备工作甚为满意。

  可曹炬一路走来,脸上却始终带着几分不以为然之色,眉头微蹙,似有不妥之言。汪桐郃见状,心中不禁有些打鼓,忍不住问道:“怎么,曹将军觉得有何不妥么?”

  “汪大人筹备之事,事无巨细,确实周到,在下甚是佩服。”曹炬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不过……在下却有些担心,大人这般精心准备的中原规制,恐怕对回纥可汗们而言,全然无用。”

  汪桐郃双眉微扬,面露疑惑:“曹将军此言何意?还请明说。”

  “此地若是用来接待大理国或西夏的使臣,自然是无可挑剔,殿宇巍峨,礼仪周全,尽显我大宋风华。”曹炬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片开阔的大草坪,“可回纥人乃是马背上的民族,一辈子逐水草而居,与马为伴,帐幕为家,怎会习惯睡在我们中原人的砖瓦屋子里?他们天性崇尚开阔,不喜拘束,在下敢与汪大人打一赌,最迟两日,那块草地上定会冒出大片的毡帐,他们宁愿睡在帐中,也不会踏入这些偏殿半步。”他心中暗自补充,大概也只有吐尔逊那个一心向往中原文化、刻意效仿汉家习俗的可汗,才会例外吧。

  汪桐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片草坪确实开阔平坦,心中仔细一想,觉得曹炬所言当真极有可能,不由得苦笑道:“罢了罢了,我大宋向来以礼待客,既然他们习性如此,只要不触及律法,不违背官家旨意,便由他们去吧,总不能强逼他们入殿居住。”

  曹炬呵呵一笑,他当初向耿栋梁建议将大漠诸可汗安排在此处,便是看中了这里地方宽敞,又远离闹市,既方便安置毡帐,又能避免他们与城中百姓发生冲突,倒是个理想之所。不过还有一件事,他必须提醒汪桐郃:“话虽如此,不过在下觉得,还是将各间屋内悬挂的名人字画暂且收起来为好。”

  汪桐郃不解:“为何?这些字画皆是前朝珍品,悬挂于此,正是为了彰显我大宋文脉昌盛,让回纥人见识我中原风华。”

  “汪大人有所不知。”曹炬解释道,“这些字画中,不乏诸葛相国、曹孟德父子的真迹,皆是价值连城之物。可那些回纥可汗自幼生长于草原,向来崇尚勇武,对这些文人墨宝毫无爱惜之心,若是他们酒后兴起,或是不慎触碰,导致字画损毁,到时候追究起来,礼部定然要担下这失责之罪,届时怕是有口难辩啊。”

  汪桐郃脸色顿时微变,这一层他确实未曾想到。若是真有字画损毁,曹序身为兵部尚书,定会借机发难,将所有罪名都推到他身上,届时他纵有百口,也难以洗刷。一旁的吕懿简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身为礼部官员,亦是脱不了干系,忙躬身道:“下官即刻便命人将所有字画尽数收起来,一一登记造册,妥善保管,绝不敢有半点差池。”

  “如此甚好。”曹炬挥了挥手,补充道,“收了字画后,屋内未免显得空旷怪异,可去南城的几家字画店铺买几幅赝品挂上,模样瞧着体面便可,既能充数,又无需担心损毁,两全其美。”

  吕懿简连连应是,对曹炬和汪桐郃俯首施了一礼:“下官这就去办,定尽快办妥归来。”

  汪桐郃点了点头:“吕大人,早去早回,切勿耽搁。”

  “且慢。”曹炬忽然想起身后的两个丫环,转头对吕懿简说道,“这两个丫头跟着我一夜未睡,神色已是疲惫,烦劳吕大人顺带安排一间僻静的屋子,让她二人歇息片刻,也好养足精神。”他口中这般说,心中却自有盘算——春梅和鸳鸯曾随高滔滔在回纥族内待过一段时日,与那些可汗颇为熟悉,且被回纥诸部奉为圣女。虽说朝中众人多以为这是曹炬设下的计谋,或是他与回纥之间的交易,并未太过在意,但此番将二人带来,正好可以混淆视听,关键时刻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吕懿简闻言,当即应道:“下官省得。”说罢,便领着春梅和鸳鸯向偏院走去。

  庭院内顿时只剩下曹炬与汪桐郃二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汪桐郃双手负于身后,目光不自觉地避开曹炬的视线,心中暗自思忖——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宁愿面对老谋深算的曹佾,也不愿与眼前这位年轻的曹公子独处。曹炬虽看似温和,言语间亦无敌意,可在他面前,汪桐郃总觉得自己的心思被看得通透,那种无形的压力,着实令人不安。

  曹炬倒是显得随意自在,见汪桐郃神色拘谨,便主动开口打破沉默,问道:“此番大漠诸部可汗来朝,声势浩大,不知汪大人怎么看待此事?”

  汪桐郃定了定心神,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答道:“此乃我大宋前所未有之盛事,足以彰显官家圣德,震慑四方蛮夷。”

  曹炬故作讶然,道:“汪大人……当真如此认为?”

  汪桐郃目光坚定,缓缓说道:“自后周柴氏以来,中原大地战乱不休,烽火连年,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若想让天下百姓长久安定,唯有达成天下一统之大业。汪某虽才疏学浅,却也明白,回纥可汗此番来朝,意味着西宁边境已然安定,我大宋无需再分兵西顾,可集中全力讨伐大辽国,平定中原,尔后再挥师南下,收复燕云十六州,成就一统天下之伟业!”

  “正是此意。”曹炬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不过朝中亦有一些大臣私下议论,说此事对我大宋并非全是益处,亦有不利之处,不知汪大人可有听闻?”

  汪桐郃凝思片刻,缓缓说道:“嗯,确有耳闻。有人说,回纥可汗来朝,我大宋一统天下的雄心昭然若揭,定会引得大理、西夏、大辽诸国戒备,甚至可能促成他们结盟对抗大宋。但这又何妨?战国末年,秦国虎狼之心,天下皆知,最终却仍能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可见诸国博弈,终究是实力使然,而非虚名所定。宋襄公那般拘泥于仁义之礼,连孔圣人都为之不屑,何况我等行大事者?”

  曹炬微微笑道:“想不到汪大人的见解,与家父竟有些不谋而合之处。”

  “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我儒家弟子的立身宗旨。”汪桐郃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平心而论,汪某对枢相大人向来甚为佩服。自宋太祖设文武状元以来,三百余年七十八位状元中,枢相大人当年应试的那篇策论,针砭时弊,见解独到,可说是首屈一指,无人能及。汪某少年时对此篇策论推崇备至,日夜诵读,至今仍能通篇背诵。只可惜,自枢相大人出任成都府知府后,行事风格大变,一些所作所为,与那篇策论中所倡导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驰,实在令人扼腕不已。”

  曹炬轻咳一声,心中暗自后悔——自己当真是自讨没趣。他与汪桐郃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是儒家正统出身,坚守礼教规矩;一个是务实派,行事不拘一格,彼此立场完全不同,能说到一起才是怪事。

  可若是就此拂袖而去,又显得太过无礼,何况他此番前来,还有一件重要之事未曾提及。曹炬定了定神,装作不经意般说道:“对了,据在下所知,此次回纥可汗来朝,还带来了不少子女随行,到了京城之后,将要作为质子留京,以表臣服之心,汪大人可曾听说此事?”

  “略有耳闻。”汪桐郃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地说道。

  “不过在下却觉得,此举看似能牵制回纥诸部,实则弊多利少,甚至可能惹出诸多事端来。”曹炬语气凝重地说道。

  汪桐郃闻言,微微一惊,连忙拱手道:“汪某愿闻其详。”

继续阅读:第450章 万国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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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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