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一战,曹炬与杨文广率领的大宋禁军反中了萧天佑的诱敌之计,数万将士被困于一处狭窄山谷之内。那山谷形如咽喉,两侧峭壁千寻,直插云霄,崖壁光滑如镜,无半分可攀援之处,端的是易守难攻的绝地。辽国铁骑早已于谷口布下铁阵,旌旗如林,刀枪如霜,箭矢如雨蝗般密集射来,呼啸着穿透空气,夺走一个个宋军将士的性命;滚石擂木顺着峭壁轰鸣而下,势如奔雷,砸得人仰马翻,尸骨无存。宋军被困谷中,进退维谷,粮草渐绝,士气低落,形势已然岌岌可危,覆灭之危只在旦夕之间。幸亏曹炬神勇盖世,不愧是开国大将曹彬之后,于乱军之中挺身而出,身先士卒,腰间倚天剑出鞘,寒光映得周遭血色更浓。他仗着风驰门秘传的迷踪百变轻功,足尖点过崖壁凸起的碎石,如猿猱般灵巧攀援陡峭坡壁,手中长剑舞动如飞,剑气纵横间,将崖上守敌一一斩落,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身后宋军将士见主将如此悍勇,士气大振,紧随其后奋勇冲杀,不仅冲破重围脱离困境,更趁萧天佑军连胜之后骄兵轻进、防备松懈之际,曹炬当机立断,回师反戈一击,宋军如猛虎下山,锐不可当,打得辽军溃不成军,哭爹喊娘。萧天佑麾下三千精锐死伤惨重,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山谷溪流,最终只余八百余人丢盔弃甲,狼狈突围,如丧家之犬般亡命北窜。曹炬与杨文广当即传令,兵分两路,衔尾追击,欲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不想数日之后,汴梁城中毕太傅一纸加急文书传至军中,严令将曹炬即刻召回。待到杨文广肃清残敌、班师回瓦桥关时,曹炬已然带着亲随起程赴京城,两人这一别,自此天各一方,再未相见。
“若论领兵之道,排兵布阵、临阵决断之能,此人在西宁大营之中,定属三甲之列,绝非寻常将领可比。”曹炬端坐案前,手指轻叩桌面,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我早已有心替父亲公伯招揽此人,此人智勇双全,若能为曹家所用,实乃一大助力,他若是当真有意归顺,自然再好不过。”
高滔滔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接口道:“此次西宁大捷,杨文广于阵前奋勇杀敌,功劳虽也算不小,可其中关窍玄机,朝中诸公、军中将领心中早已心知肚明。狄青向来刚直,又素来与曹家政见不合,如今已然将他视为陌路之人,再无提携之意;高尽忠与向犷洋更是因往日旧怨,对其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杨文广身处这般境地,也再无颜与这三人同处一军,束手束脚。但他亦是精明通透之人,深知身为边疆将领,在朝中若无强援倚仗,便如水上浮萍,无根无凭,不知哪天便会遭逢飞来横祸,身败名裂亦未可知。如今他已开罪狄青为首的平民系将领,朝中再无立足之地,放眼天下,最好的出路便是投靠曹家这棵大树。以杨文广的心机智谋,其中利害关系,自然一目了然,断无错过之理。”
曹炬点了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审慎之色,沉声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杨文广心机深沉,城府极深,行事更是滴水不漏,其野心恐不在小。以后你在西宁,还是应多多留意此人动向,暗中探查其言行,不可全然信任,以免养虎为患。”
高滔滔听了,当即低头不语,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神色似有犹豫,又似有难言之隐。曹炬见状,不由有些奇怪,问道:“滔滔,怎么了?莫非你还知晓些什么隐情?”
“有关杨文广的一些旧事……滔滔一直未曾对你提及,怕你心烦。”高滔滔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迟疑,缓缓说道,“其实此人早有把柄握在滔滔手中,只是此事关乎重大,一直未曾敢贸然说起。”
说罢,高滔滔便吞吞吐吐地将杨文广年少时曾在乡野之间贩卖私盐、触犯律条,后来为避祸端,又如何隐姓埋名、辗转投身西宁从军,一步步爬到如今位置之事一一道来,连自己当年如何因缘际会知晓这些隐秘的前因后果,也一并细细说明。曹炬静静听着,脸上神色渐渐阴沉下来,眉头越皱越紧,手中的茶杯被他捏得微微泛白。
高滔滔说完,见曹炬这般神情,心中不免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不会怪滔滔隐瞒此事,擅作主张吧?”
曹炬凝视着高滔滔,眸中情绪复杂,有不悦,有了然,忽的叹了口气。要说心中毫无芥蒂,那是假的,这般重要之事,她竟隐瞒至今,可转念一想,她若没有这般玲珑心思与周全筹谋,事事依附于他,也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敢爱敢恨、有勇有谋的高滔滔了。
沉默了片刻,曹炬想起当年父亲曹佾曾教导他的一句话,便以此回应:“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往后再有此类关乎大局之事,需如实告知于我,不可再行隐瞒,否则恐生祸端。”
高滔滔闻言,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连忙点头应是:“滔滔省得,日后定当凡事与你商议,绝不再擅自隐瞒。”此次西宁大营八千将士作为全军代表班师回朝,杨文广身为其中重要将领,亦在队列之中,待回到汴梁之后,按照礼节,定然会前来曹府拜见投效,这些陈年旧事早晚难以隐瞒,倒不如趁早坦承,还能显露出自己的诚意,也能让曹炬心中有数,早作打算。
“对了,”高滔滔忽然想起一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又说出三个名字,“这三人均是杨文广当年贩卖私盐的同伙,交情甚深,知晓他不少隐秘。其中两人当年事发后被捕,如今正在檀州服苦役,受尽折磨;另一人侥幸逃脱,隐居在商阳城,如今已是当地一个声名狼藉的老泼皮,终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不过这都是四年前的情形了,时过境迁,如今三人境况如何,是生是死,就不得而知了。”
曹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抬眸问道:“你是说……要将这三人寻出,除之以绝后患,免得日后被人利用,成为要挟杨文广的把柄?”
“正是此意!”高滔滔点头道,“杨文广当年贩卖私盐之事,狄青在军中早有耳闻,自然一清二楚。虽然他未必知晓这三人的姓名与下落,但倘若有一天他真要刻意针对杨文广,广布眼线,想方设法之下,也定能打听得到这些旧部的踪迹。一旦这些人落入狄青手中,稍加逼迫,便会道出杨文广的旧事,届时不仅杨文广自身难保,恐怕还会牵连曹家。为防日后生出祸端,以绝后患,此事恐怕还要烦劳你五公子费心处置,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此言有理,此事确实拖延不得。”曹炬略一思索,说道,“檀州距西宁不远,路途平坦,就让蒋武星夜兼程跑一趟吧,他办事稳妥,又熟悉军中事务,定能妥善处置。此事办妥之后,滔滔,蒋武还是留在我身边听用为好,你身边有陈骏、葛逸等人,也足够应对日常诸事了。”
高滔滔瞟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打趣道:“你便是不说,滔滔也想叫他回京城。蒋武乃是我唯一的弟弟,自幼便与我相依为命,我才不愿他留在西宁那般苦寒之地受苦受累,担惊受怕呢。”
“可你身边总要留几个可用之人打理事务、护卫安全吧。”曹炬说道,“陈骏、葛逸二人跟随你多年,忠心耿耿,办事干练,让他们留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一些,你觉得如何?”
高滔滔点了点头,赞同道:“这两人还算伶俐听话,办事稳妥可靠,再加上春梅和鸳鸯二人相助,日常琐事、内外联络之事,应该足够应对了,你不必太过挂心。”
曹炬随口问道:“春梅和鸳鸯一路护送物资,日夜兼程,过几日也该抵达京城了吧?”
“怎么,”高滔滔放下玉佩,嘻嘻一笑,打趣道,“才与这两个丫头分开几日,就这般牵肠挂肚,莫不是早已对她们动了心思?”
曹炬不理会她的调侃,神色郑重地自顾自说道:“春梅和鸳鸯身世可怜,历经坎坷悲惨遭遇的磨练,实属不易。我已为她们除去奴籍,恢复了自由身,可她二人感念我往日照拂之恩,仍执意不肯返乡,一心想要留在我身边效力。既是如此,我也不能亏待她们。等到了汴梁城,我便带她二人到曹府内院登记在册,封为上房丫环,待遇从优,再派人备下厚礼,陪她们回乡,风风光光地祭祖省亲,也让她们在乡邻面前挣回颜面,抬得起头来。”
高滔滔深以为然,说道:“春梅和鸳鸯性情坚韧,做事干练,身上早已没了往日官宦小姐的娇气,实为难得的可用之才,滔滔对她二人也甚为看重。那就让陈骏和葛逸护送她二人回乡吧,一路之上也好有个照应,诸事办妥之后,正好让他们一同赶赴西宁,也不耽误正事。”
“也好。”曹炬颔首应允,话锋一转,又道,“吐尔逊等大漠各部苏丹奉召入京朝见,算算时日,也快到京城了。宫内的大长公主一心牵挂赵婉伤势,日夜照料,看来已无意关注大漠与曹家的纠葛之事。这样也好,希望她不要再突发奇想,一时兴起召见你这位大漠圣女,否则以她的性情,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那可真是件令人头疼的麻烦事。”
一提起赵婉,高滔滔便不由得浑身发毛,面露忌惮之色,连连摇头道:“话虽如此,但这里毕竟是汴梁城,官家脚下,龙蛇混杂,人多眼杂,处处皆是眼线。我身为大漠圣女,滞留京城多日,本就引人非议,再留在这里恐怕夜长梦多,生出诸多变数,反倒不美。待吐尔逊等人启程返回西宁时,滔滔便一同随行归去,也好安心。”
曹炬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歉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此番辛苦你了,为了曹家,也为了我,你受了不少委屈。”
“这是滔滔自己选的路,心甘情愿,怨不得旁人。”高滔滔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期盼,声音温柔如水,“你若有心,日后每年能抽空来西宁看看滔滔,陪我说说话,我便心满意足了。”
曹炬心中暗自盘算,西宁距汴梁路途遥远,若是骑上汗血宝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五日之内便可抵达,再在那边盘桓三五日,与她相聚,往返一趟也需半月之久。可自己身为曹家五公子,身负家族重任,半月之久不在京城露面,朝中各方势力定会诸多揣测,家族事务也会被耽搁,实在有些麻烦,难免引人非议。
“滔滔,我有一策,你看是否可行。”曹炬忽然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绝妙主意,连忙说道,“大名府位于京城与西宁之间,地理位置适中,交通便利。待我这边诸事理顺,抽出空闲,便事先写信给你,约定好时日,你我在大名府某一城镇秘密会合。如此一来,往返前后用不了十日,既能与你相见,也不会耽误太多事务,实为两全之策。”十天之内的缺席,倒还好办,随便找个郊外踏青、或是外出打猎的由头,便能搪塞过去,不会引起太多怀疑。
高滔滔闻言,当即拍手叫好,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连连点头:“此计甚妙!既不用你长途跋涉远赴西宁,也不用我冒险滞留京城,这般会合,实在方便得多!”书房之中靠墙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大宋舆图,山川河流、府州城镇一应俱全,当下两人便一同起身,将舆图取下平铺在案上,脑袋凑在一处,手指在图上比划商议,斟酌再三,很快便将幽会的地点定在了大名府的城关府,那里地处要道,又不算太过繁华,不易引人注意。商议既定,曹炬又转身从床底拖出一个沉重的小箱子,打开箱盖,里面金灿灿的元宝耀眼夺目,他从中取出三百两金子,递到高滔滔面前,说道:“这三百两金子你收下,作为你在城关府购置地产、安置家业的费用,也好有个落脚之处。”高滔滔也不跟他客气,喜滋滋地直接将箱子抢了过来,掂量着沉甸甸的分量,笑得合不拢嘴。曹炬看着她这般财迷的模样,心中暗暗哀叹一声——这箱子里的金子足有一千多两,在城关府那种地方,便是买上几条大街、几处宅院也绰绰有余了,这丫头当真是毫不手软,一点也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