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黄沙漫卷，大宋背嵬铁骑的甲胄在残阳下泛着冷光，曹炬立马于阵前，望着满地狼藉的尸骸，心中只余一片寒凉。若此时有人问他这话，他必会沉声道，此事断无半分快意。眼见一条条性命如风中残烛般熄灭，曹炬能做的，唯有让心渐渐麻木，再麻木些，方能扛住这沙场的血腥与残酷。
忽有厉风自脑后袭来，曹炬不及细想，反手举方天画戟格挡。“铛”的一声脆响，兵刃相撞的力道震得他手臂发麻，一道黑影借势腾空，在他头顶翻了个利落的跟头，稳稳落在丈外。曹炬抬眼望去，眉头微挑：“原来是萧氏昆仲。”
萧家兄弟并肩而立，手中钢刀在暮色中闪着寒芒。萧峰手握那柄遍体暗黄的长刀，刀背厚重，形制古朴，他眼神如冰，沉声道：“曹炬，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未必。”曹炬勒了勒汗血宝马的缰绳，神色反倒松快了些，“阁下便是萧峰吧？手中此刀，莫非是传说中的‘割鹿刀’？”
萧峰闻言，脸色微沉：“一派胡言！此刀名唤‘天狼’，乃我萧门四大宝刀之一，曹炬你休要乱言！”
“‘天狼’？”曹炬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不屑，“此名俗不可耐。不过刀身倒是趁手，今日便归我了，往后就叫它‘割鹿刀’。”方才一招相交，曹炬已看出这兄弟二人武功卓绝，虽略逊于师傅李擎天与凛风阁老供奉，却远胜号称“英风双骄”的吴华文。这般高手若混入乱军，大宋将士不知要折损多少，如今他们主动寻来，倒省了许多麻烦。是以曹炬故意用言语挑衅，意在乱其心神。
再说那方天画戟，本是沙场征战的利器，平日防身却不甚趁手。萧峰手中这刀厚重沉稳，不事张扬，曹炬一眼便瞧着喜欢。
萧家子弟向来以心性沉稳见长，曹炬这般嘲讽，萧峰依旧面不改色：“你若真有本事，尽管来取。”
曹炬作沉吟状，片刻后方道：“不如你双手奉上，免得伤了和气。若我动手去夺，传出去岂不是损了大辽萧氏的颜面？”
一旁的萧卫再也按捺不住，怒喝一声：“狂妄之徒，找死！”话音未落，他纵身跃起，双手握刀，朝着曹炬头顶劈来。
曹炬嘴角微扬，方天画戟缓缓上挑。这一戟看似迟缓，在萧卫眼中却如天罗地网，自己下落的每一条路径都被戟锋笼罩。萧卫无奈，只得挥刀砍向长戟，借反作用力飘然落地。“你师门长辈未教过你？人在空中难以借力，除非武功胜人数倍，或有独门绝技，否则切勿用这凌空下击的招式。”曹炬语气带着几分教训，“你便是萧卫吧？终究是年轻，方才我若乘势追击，你此刻早已身首异处。”
曹炬这话半真半假，他并非不想追击，只因萧峰已上前一步，持刀相候，断了他的去路。可这番话足以让萧卫气血上涌，眼前发黑。萧峰急忙拉住他，低声道：“二弟，莫要冲动。”
萧卫深吸几口气，咬牙道：“大哥，我无碍。今日若不杀此贼，我誓不为人！”
萧峰点头：“此人心智武功皆不凡，稍后你我左右配合，切不可自乱阵脚。”
话音刚落，萧家兄弟便持刀逼上。萧卫率先出手，一刀直削汗血宝马的前蹄；萧峰则从右侧攻来，刀光直撩马腹。二人早看出曹炬武功虽高，骑术却平平，远不及萧沃里，是以定下“射人先射马”的计策，招招都对着马匹与曹炬双腿而去。
曹炬顿时被逼得手忙脚乱，只得将方天画戟舞得如风车般，护住周身。即便如此，片刻之间，汗血宝马身上已添了数道伤口。好在这马通灵，知晓唯有主人能护它，竟未四处乱蹦，否则早已成了跛蹄之马。
曹炬心知这般下去不是办法，目光紧锁战局，待萧家兄弟互换阵型的间隙，他纵身跃下马来，将温侯戟法中的攻击招式尽数使出。戟风呼啸，刀气森森，一时间竟逼得萧家兄弟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汗血宝马趁机跑向远处，低头舔舐着身上的伤口，再不肯靠近半步。
萧家兄弟自小便受萧大娘子调教，萧敬新更是将二人视作亲传弟子，他们的武功在萧门子弟中能排前十。面对曹炬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二人很快稳住阵脚——萧卫主攻，萧峰主守，配合得滴水不漏，渐渐竟将曹炬逼入下风。曹炬心中憋屈，他这辈子除了在赵婉手下吃过亏，对旁人向来所向披靡，如今面对两个年纪相仿的对手，竟讨不到半分便宜。
猛然间，曹炬心中一亮，暗骂自己糊涂：方天画戟本是沙场用的长兵，武林高手谁会扛着这丈八长戟行走？何况他学温侯戟法不过数月，与顶尖高手对决，自然束手束脚。
念头闪过，曹炬突然将方天画戟抛向空中。萧卫生平对敌无数，从未见过这般招式，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长戟上移。曹炬趁机欺身而上，一拳直取萧卫面门。萧峰见状，急忙上前格挡，虽堪堪挡下这一拳，却被曹炬深厚的内力震得胸口发闷，呼吸不畅——他二人早知晓曹炬内力雄浑，甚至胜过养母萧大娘子，先前交手全靠腾挪闪避，如今硬接一拳，顿时吃了暗亏。
曹炬察觉萧峰身法慢了几分，心中一喜，攻势更猛，招招重拳都对着萧峰而去。萧卫见兄长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顿时心急如焚，挥刀如疯虎般攻向曹炬。可曹炬身披的蚩尤甲，乃是毕家世代相传的宝物，寻常刀枪根本无法伤其分毫——萧峰的“天狼”刀尚需忌惮，萧卫手中的普通钢刀更是不足为惧。曹炬能闪则闪，闪不开时，便运起龙象般若神功硬抗，始终未放松对萧峰的攻击。萧卫久攻不下，招式渐渐散乱。
就在此时，曹炬脚下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微微踉跄。他急忙横扫一脚，劲力虽足，方位却偏了少许。萧峰趁机侧身避开，抓紧时间调理内息。
可未等萧峰缓过劲来，耳边便传来曹炬的长笑。他抬头一看，顿时睚眦欲裂——曹炬已闪过萧卫的刀，一把将其胳膊夹在腋下，拧身一肘狠狠撞在萧卫后腰。这一肘凝聚了曹炬十成功力，萧卫受此重击，身体以一个怪异的弧度弯曲，仰面倒下，再无声息。
曹炬将萧卫的尸体踢到一旁，看向萧峰。他并未上前，而是伸手抓住“天狼”刀的刀背，运力一折，只听“咔”的一声，宝刀竟被折成两截。
“这小子莫不是疯了？好端端的为何折断自己的兵器？”杨哲勉的大嗓门突然响起，只见百余名背嵬铁骑已将此地团团围住。
萧峰环视四周，眼神依旧冰冷：“曹炬，敢与我单打独斗么？”
“非是不敢，只是不屑。你兄弟二人联手，尚可与我一战；如今只剩你一人，绝非我对手。”曹炬摇了摇头，“虽你这萧峰非那萧峰，我亦不愿折辱于你。自尽吧，本统制会将你兄弟二人葬在一处。”
说罢，曹炬转身便走。
此时，周围的战事也近尾声，李云盘率领大军赶到。辽军虽勇猛，却架不住宋军人数悬殊，胜负很快便见分晓，耶律达摩也死在了杨哲勉枪下。
曹炬命人传万炎理与吴江前来，道：“你二人率麾下所部兵分两路，去追赶方才逃走的大辽残军。本将军去见过李副都统后，自会率军前来增援。”
战后定策
两人齐声领命。
曹炬唤住二人，沉声道：“兵法有云‘哀兵必胜’，萧天佑尚在溃军之中，二位将军切不可轻慢！你二人须相互策应，不必急着出击，只需牢牢盯住他们行踪便可！”
“末将省得！”
万炎理与吴江刚领命离去，远处便传来马蹄声响，李云盘在亲卫簇拥下疾驰而来。他翻身下马，老远便拱手笑道：“曹统制射杀大辽西宁大将军耶律提格，此等不世奇功，当浮一大白！李某特来道贺！”
曹炬脸上掠过一丝怅然，摆手道：“李副都统过誉了。只可惜让萧天佑逃了，末将已派万、吴二位将军追击，能否得手，尚难定论。”
亲卫早已在沙地上铺好毡毯，李云盘拉着曹炬坐下，朗声道：“萧天佑纵有通天本事，没了西宁大军这副骨架，不过是孤家寡人！难道他还能凭一己之力，挡我大宋雄师不成？”说罢，他抚掌大笑，眉宇间满是得意。
一旁亲兵解下马鞍旁的酒囊，递了过来。曹炬鏖战半日，又饥又渴，也不推辞，接过酒囊仰头便饮，浊酒顺着嘴角淌下衣襟也不在意。李云盘见他这般豪饮，暗中咋舌——这曹统制不仅武功卓绝，酒量竟也如此惊人。
二人正聊得起劲，一名亲卫快步上前禀报：“启禀副都统，毕从舟将军到了！”
“快请！”
毕从舟身披铠甲，身后跟着刘丰儒等几名毕家子弟，大步流星走来。他对着李云盘抱拳颔首：“李副都统，别来无恙？”
李云盘连忙起身相迎，笑道：“从舟此番坐镇西宁，剿灭皮室军这心腹大患，李某听闻捷报时，当即连饮三杯！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毕从舟脸上露出几分傲色，淡然道：“此乃毕某分内之事，当不得副都统这般夸赞。来来来，坐下谈——炬儿，你我舅甥，何须这般拘谨？”
三人席地而坐，曹炬却有些不自在。他素来隐于幕后，今日骤然站到台前，面对这般阵仗，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见刘丰儒等人仍垂手立在一旁，他不由投去歉然一笑。刘丰儒心领神会，偷偷扮了个鬼脸，以示无碍。
毕从舟瞥见二人互动，轻哼一声：“丰儒，你们退下，我与副都统、炬儿有要事商议。”
李云盘也挥手让亲卫退到远处，帐中只剩他们三人。毕从舟神色一凛，沉声道：“如今战局已明：辽军西宁大军十去其九，萧天佑溃兵不足万人；东西塞尔柱军死伤过半，已是强弩之末。接下来，我等需做三件事：其一，清理战场、整肃军纪，防塞尔柱与回纥异动；其二，追杀萧天佑——此人用兵如神，今日之败非战之罪，若不除之，必成后患；其三，挥师南下，夺取辽境黄河以北三城七镇！”
李云盘看向曹炬，补充道：“三城七镇中，武朔城离此最近。李某已令曹副都统率一万背嵬铁骑，赶赴武朔城必经之路设伏。萧天佑若想逃去武朔，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定叫他插翅难飞！”
毕从舟却摇头道：“萧天佑老谋深算，经此一败，必能料到我等会在武朔设伏，绝不会自投罗网。”
李云盘笑道：“他不来，我等便取武朔！这三城七镇，自太祖爷时便属大宋故土，如今终于有机会收回，岂能错过？”
曹炬闻言，心中不由泛起波澜。他来西宁前，曾细研当地史志：这三城七镇坐落于河套平原，黄河在此蜿蜒成马蹄形，冲积出沃野千里。秦汉时便有人在此屯垦，引黄河水灌溉，素有“塞外江南”之称。党项拓拔部民谣中“风吹草低见牛羊”，唱的正是此处。大辽占了此地近百年，不仅靠它年产三成粮食，更以此为牧马场，养出精锐骑兵。对大宋而言，拿下这里，比歼灭一支西宁大军更具意义——这可是能封妻荫子、载入史册的开拓之功。
李云盘收敛笑意，沉吟道：“塞尔柱与回纥不足为惧，萧天佑亦有万、吴二位将军追击。李某如今唯一忧心的，是狄帅那边——他若知晓此间事，该如何处置？”
毕从舟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道：“副都统放心，毕某已派三万回纥兵，截断狄帅与此处的联络。他身边不过三千人马，即便知晓战局，又能如何？”
李云盘大惊：“回纥人野性难驯，让他们去挡狄帅，万一出了岔子……此事不妥！”
毕从舟看向曹炬，见他沉默不语，只好硬着头皮道：“副都统多虑了，应无大碍。”
李云盘狐疑地打量着这甥舅二人，心中虽不信他们能掌控回纥，却也不愿多管——狄青若真出事，罪名自有曹、毕两家担着，与他无关。
曹炬心中却另有盘算：他并非要加害狄青，一来父亲曹佾绝不会容他这般妄为，二来三哥还在狄青身边，以三哥的武功，乱军中怕是难以自保。不过他也不甚担忧：吐尔逊向来亲宋，且心思缜密，绝不会做杀害宋军统帅的蠢事；再加上高滔滔从中调停，那姑娘的智谋，不输舒晓云分毫。
一想到高滔滔，曹炬脑中不由闪过往日温存，呼吸顿时一促。他猛地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儿女情长！
“炬儿，你这是为何？”毕从舟见他突然自打耳光，以为他想起了什么急事，连忙问道。
曹炬慌忙掩饰，擦了擦手道：“没什么，方才落了只虫子在脸上。”他定了定神，接着道：“舅舅所言极是，我军虽胜，仍需谨慎。残余辽军，便按原计划，由末将率背嵬铁骑追击。还请李副都统与舅舅稳住局势，随后乘胜南下，夺取大辽在黄河以北的三城七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