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事不宜迟,我等分头行事。”李云盘对曹炬道,“此处有两万背嵬铁骑,曹统制一并带去——攻打三城七镇,骑兵用处不大。”
毕从舟亦点头赞同,语气更直接:“不错,背嵬军中多有平民出身的将领,留下反倒碍事。让他们随你去追杀萧天佑及辽军残部,倒是两全其美。”狄青与高尽忠等人皆出身背嵬军,李云盘、毕从舟对此深为忌惮,虽高尽忠已被软禁,狄青远在数百里外,但事情未明朗前,还是让背嵬军离得越远越好。
曹炬忽然一笑:“李副都统,舅舅,你们莫非忘了一人?此人率部正面强攻辽军,一战而克,论军功当称彪炳,岂能漏了他?”
李云盘面露尴尬,道:“曹统制所指,可是杨文广?我已命他原地候命——他麾下两万兵马擅长攻坚克城,后续战事定有大用。”
曹炬道:“此番追击萧天佑及辽军残部,加上万炎理、吴江所部,已有近三万大军,且是我朝最精锐的背嵬铁骑。末将虽任西宁大营都指挥使,却资历浅薄,恐难服众。末将倒有一议:不如以杨将军为主将,末将为副,这般安排更为稳妥。”
毕从舟沉默片刻,道:“炬儿,杨文广可是狄帅与高尽忠的心腹爱将,将背嵬军交予他手,妥当吗?”
“舅舅放心。”曹炬笑道,“此人先前已领命出征,攻打辽军亦立下大功,对萧天佑与辽军残部,他绝不会手下留情。不过凡事需防万一,这就要请副都统相助了。”
李云盘不解:“曹统制有话但说无妨。”
曹炬道:“末将想请那三千禁军重归麾下,还望副都统恩准。”
毕从舟略一思索,恍然道:“炬儿是想让这三千禁军为中军,牵制杨文广?”
“正是。”曹炬答道,“有三千禁军在侧,杨文广纵有异心,也必心存顾忌。这些禁军将士多是官宦子弟,亲属长辈遍布朝堂,除非他铁了心要得罪满朝文武,否则绝不会轻举妄动——观杨文广为人,亦非孤注一掷之辈。再者,禁军至今寸功未立,这般回京恐颜面无光,借此机会让弟兄们立些功劳,也好交代。”
毕从舟似笑非笑地看了李云盘一眼,道:“我看此举可行。杨文广身为一方主将,又立了大功,若就这般闲置,未免说不过去。”
李云盘心中不甘——他与杨文广素来不和,先前安插柳俊杰在其身边,本是想取而代之。没想到杨文广竟突然屈服,打乱了他的计划,原还想在后续战事中寻由头将其拿下,如今毕从舟开口,此事已无指望。但三千禁军留在自己身边也无用,攻打三城七镇不敢用,不如随曹炬而去——三万多宋军对阵不足一万的辽军残部,风险不大,且杨文广用兵有方,断无差池。
李云盘取出背嵬军与禁军的兵符,递予曹炬。曹炬躬身接过,口中呼啸一声,那匹汗血宝马无精打采地跑了过来。他拍了拍马首,向李云盘、毕从舟道别,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云盘望着曹炬的背影,叹道:“从舟,你这外甥当真了不起。”
毕从舟取过酒囊自斟自饮,心中暗道:这还用你说。
见毕从舟不答,李云盘又叹了口气:“当年曹仪任刑部尚书时,我还以为曹家就此没落,没想到曹旭那老匹夫竟有魄力,让旁系的曹佾执掌家族,曹家声势反倒更盛。如今看曹炬,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手段,算无遗策,连瓦桥关都提前布下伏兵。除了你我,恐怕无人会信,此次西宁剧变,竟是这刚成年的小子一手策划,你我不过是受他调度罢了。”
毕从舟轻哂道:“副都统此言过矣。今日之事,乃是我曹、毕、丁三大家族联手,一为破敌,二为铲除西宁大营中对世族不满的平民将领,怎可全算在炬儿一人头上?再者,副都统从军三十余年,杀伐决断,若说甘心受一属下摆布,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李云盘脸色一红:“我只是在想,今后几十年,三大家族恐怕仍是曹家独大啊。”
毕从舟听出他语中挑拨之意,摇头道:“我并非毕家族长,哪有闲心管这些?我只知枢相大人赴京任职以来,我大宋日渐强盛,朝中再无人能与三大家族抗衡,这难道不好吗?”
李云盘只得干笑两声:“那是自然。”
曹炬先去禁军营地点齐兵马,随后快马加鞭,赶到杨文广所部驻扎之处。他命人传讯:“帅帐有令,命西宁大营右虞侯杨文广、都指挥使曹炬,率背嵬军虎威营等部二万人及禁军,追击剿灭萧天佑与辽军残部,即刻启程!”
杨文广正琢磨着这场战事的蹊跷——虽有诸多不解,但西宁大营中三大家族突然联手,定与眼前这传令的少年将军有关。他凝视曹炬半晌,满腹疑问到了嘴边,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叹息。
“杨将军,请接军令。”曹炬递过令箭。
杨文广接过令箭,冷冷问道:“曹将军,这是帅帐之令?孟统领此刻,还在帅帐吗?”
曹炬淡淡道:“我军已大获全胜,杨将军的战功无人能抹杀,何必再问这些?”
“是某愚钝了。”杨文广苦笑道,将令箭收入怀中,又问,“背嵬军都准备好了吗?”
“早已整装待发。”曹炬答道。
“传令下去,全军启程!”杨文广转身吩咐,又对身旁的林征途道,“林都头,你持背嵬军兵符前往各营,命他们即刻开拔!”
杨文广与曹炬策马并肩而行,一路沉默。曹炬看了他一眼,似有感慨地说:“想来此时,李副都统与舅舅也已率军启程了。”
杨文广本不知情,闻言不由好奇:“他们往何处去?”
“瓦桥关。”
杨文广猛地勒住缰绳,胯下战马猝不及防,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瓦桥关?”他死死盯着曹炬,“你们是想夺取辽国在黄河以北的三城七镇?”
“正是。”曹炬轻笑,“杨将军以为,此举如何?”
“天赐良机!”杨文广拍了拍自己的后脑,懊恼道,“我竟没想到,佩服,佩服!”
他忽又摇头:“只是瓦桥关乃辽国黄河以北第一大城,城墙高耸坚固,我军恐怕难以攻克。”
曹炬道:“杨将军放心,李副都统已提前在瓦桥关必经之路设下伏兵,若萧天佑想逃入城中,自会有拦截。我等只需肃清残敌,再与大军会合便可。”
杨文广闻言,不再多言,挥了挥手,命大军加速前进。浩浩荡荡的宋军队伍,卷起漫天尘土,朝着辽军残部溃逃的方向追去。
瓦桥关定计
“杨将军放心。”曹炬笑道:“此次西宁大营倾巢而出,瓦桥关守军不过五千人。何况阿拉布塔之妻法蒂玛已率两千杂胡儿陆续潜伏城中,待今夜我大军一到,里应外合,破城绝非难事。”
“此事当真?”杨文广又惊又喜,杂胡儿若能立下此功,再得曹家愿将此事上报朝堂,阿拉布塔足可将功赎罪。“那阿拉布塔去了何处?”
“枫林渡!”曹炬答道。枫林渡乃辽国境内黄河沿岸最主要的渡口,萧天佑若想南渡黄河返回幽州,只能经由此地——其余渡口至多有小船十余艘,运送近万兵马至少需几天几夜,断难成事。
杨文广一听便知其中关节,却仍有顾虑:“那李副都统这边……他素来对杂胡儿心存芥蒂,恐难应允此事!”
“此事先前末将就与李副都统商议过。”曹炬笑道:“副都统已应允,杂胡儿若为我大宋立下大功,日后在西宁能遵纪守法,往日恩怨一概不究。何况还有末将舅舅毕从舟将军在侧,副都统乃守信之人,必不食言!”
“曹将军为杂胡儿煞费苦心,杨某代阿拉布塔夫妇谢过了!”杨文广抱拳深施一礼,语气恳切。
曹炬忙侧身避开,还礼道:“杨将军此言差矣!杂胡儿若能重归西宁大营,为我大宋效力,亦是家国之福,何来‘煞费苦心’之说?”
杨文广哈哈一笑:“曹将军胸怀宽广,杨某不及!我等需加快行程,将军谋划得这般周全,若还让辽军残部逃回幽州,杨某日后可就无颜见军中袍泽了!”
却说东塞尔柱军攻破辽军阵营后,与西塞尔柱军一般,皆怕宋军与回纥背信弃义,竟不与杨文广道别,一路如惊弓之鸟般马不停蹄。跑出百里开外,见身后无追兵,才敢勒马稍作歇息。
萧梧桐在萧雨鑫的搀扶下翻身下马,捶着酸痛的腰肢走了几步,望着漫天晚霞,暗自感叹:“岁月不饶人啊!想当年在塞尔柱马会,某也曾一箭射穿三靶,夺魁之时何等意气风发,如今竟连骑马都觉吃力。”
父子二人席地而坐,萧梧桐忽然问道:“我东塞尔柱还剩多少人马?”
萧雨鑫掐指估算片刻,答道:“回父亲,经此一战,折损近半,如今不足十二万。”
“能保下十二万人马,已是万幸。”萧梧桐叹道,“派出的斥候回来了吗?西塞尔柱那边死伤如何?”
萧雨鑫点头,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斥候已回,西塞尔柱二十余万大军,如今已不足十万。奥马尔苏丹骄横一世,向来视汉人军队为无物,万万没料到会在这中原之地吃这般大亏!”
“好!”萧梧桐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过厉色,“此去阿尔泰山千里之遥,这一路纵使不能杀了奥马尔,也要耗尽他所部粮草与元气!待回到阿尔泰山,我东塞尔柱再与西塞尔柱一争长短,定要夺回属于我们的地盘!”
萧雨鑫道:“父亲放心,我军早有准备,儿郎们个个带足干粮与水囊。西塞尔柱军仓促溃逃,粮草本就不足,不出数日,必当陷入粮荒。我军只需暗中跟随,寻其破绽,定能一击得手!”
“此事便交予你操心吧。”萧梧桐摆了摆手,语气中满是疲惫,“为父已然老了,脑子也不如从前灵光,再多事只会添乱,不再过问了。”
这时,萧雨鑫之侄萧源图快步走了过来,躬身禀报道:“祖父,大伯,孙桐求见。”
萧梧桐眉头一皱,对萧雨鑫道:“为父不见!这小子先前在阵前畏缩不前,若不是看在他父亲曾随我征战的份上,早将他军法处置了,见他只会惹为父生气!”
萧源图不敢多言,只得将孙桐带到萧雨鑫面前。孙桐战战兢兢地躬身行礼:“小人拜见大先生。”
萧雨鑫“嗯”了一声,语气平淡:“何事?”
孙桐攥紧衣角,鼓足勇气道:“小人……小人不想回阿尔泰山。”
“你想回宋军大营?”萧雨鑫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想起一事,“哦,也是,先前某曾答应过你,若战事平定,便放你回去见小芳。你倒是记挂得紧。”
孙桐闻言,大喜过望,当即俯身拜倒在地,连连磕头:“求大先生恩准!小人回去后,定当感念大先生恩德,绝不敢忘!”
萧雨鑫沉思片刻,道:“起来吧。你且去,好好照顾小芳,莫要辜负了她的心意。”
孙桐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脸上满是喜色:“多谢大先生恩德,小人定不负大先生所托!”
他转身欲走,忽听身后传来“呛啷”一声轻响,竟是长剑出鞘之声。孙桐心头一紧,身子瞬间僵住,只觉心口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他缓缓低头,只见一柄明晃晃的剑刃已从自己胸口透了出来,鲜血顺着剑刃不断滴落。
萧雨鑫狞声道:“凭你一个卑贱下人,也敢觊觎小芳?真是不知死活!某答应放你走,却没说让你带着痴心妄想走!”说罢手腕一抖,长剑猛地抽出,孙桐尸身失了支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双眼圆睁,似是至死都不敢相信眼前之事。
萧雨鑫将剑在孙桐的尸身上擦净血迹,插回剑鞘,对一旁神色平静的萧源图道:“源图,伯父交予你一重任。”
萧源图躬身道:“大伯尽管吩咐,侄儿万死不辞。”
“这里有书信一封。”萧雨鑫从怀中取出一封封好的书信,递了过去,“你即刻打点行装,乔装前往宋军大营,将此信交予曹炬将军。他见信后,定会收留你。”他凝视着萧源图,缓缓道:“到了宋军大营,你要好生照顾小芳,不可让她受半点委屈。萧氏一族能否重返中原,重振门楣,日后便全靠你二人了!”
远处,萧梧桐苍老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悲凉与决绝:“源图!到了幽州城,先去拜祭先祖萧大将军的衣冠冢!在坟前定要替某加上四字——不肖子孙!就说某无能,没能守住先祖创下的基业,还让萧氏一族流落异域,实在有愧先祖!”
萧源图含泪应道:“侄儿记下了!”
再说杨文广与曹炬,不再耽搁,当即传令大军加速前进。夜色渐浓时,宋军队伍已悄然逼近瓦桥关。远远望去,城头灯火稀疏,守军或倚着垛口打盹,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竟无半点戒备之心。他们尚不知,一场里应外合的破城之战,即将在这寂静的夜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