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擎天神色凝重，沉默了些许时候，缓缓开口道：“此不过是你一己之揣测罢了。朝中大臣，多有远见卓识之士，他们岂会不知，若要铲除曹家，谈何容易？且不论此举成与不成，一旦施行，大宋必将陷入大乱之局，彼时大辽国极有可能趁虚而入。权衡其中利弊，大臣们理应会出面阻止储君与曹家为敌。”
曹炬接话道：“师父所言甚是在理。然世事难测，万一那储君一意孤行，不听众大臣谏言，又当如何？届时，曹家便会深陷万劫不复之地。徒儿实不愿将希望寄托于储君能采纳群臣谏言之上，更不想让曹家的命运掌控在他人之手。故而，徒儿只想尽早绸缪，以备不时之需。倘若那储君当真能听从群臣建言，便算是徒儿白费这番心思，这也并无太大妨害。可他若铁了心妄图铲除曹家，徒儿也唯有先下手为强，以免追悔莫及。”
李擎天面露疑惑之色，问道：“先下手为强？待他登基称帝之后，你又能有何作为？”
曹炬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决然与狠厉，决然道：“杀了他！”
李擎天听闻此言，猛地站起身来，心中惊骇莫名。这徒弟胆子也忒大了些，竟敢生出弑君之念。自古以来，即便是手握重权的大臣，也鲜少有敢存此念头之人。曹炬年纪轻轻，怎会在心中萌生出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曹炬神色镇定，说道：“师父，您乃是徒儿最为亲近之人，徒儿岂敢对您隐瞒？唯有如实相告。自那日从宫中归来，徒儿心中便似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在太傅府时，外公也曾提及，如此储君若登上皇位，实非天下人之福。当时，徒儿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天下人之事，与我何干？徒儿并非圣人君子，不懂那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道理。徒儿只想做个太平公子，开开心心度过此生，如此岂不美哉？奈何这储君偏不让我过安稳日子，非要对我们曹家下手。若我只是孤身一人，倒也罢了，大不了拿些钱财，与师父一同到江湖上逍遥自在。可家中父母尚在，身边又有小云姐等人，徒儿绝不容忍自己的亲人受到丝毫伤害，故而只能设法应对。”
李擎天呆立良久，方才摇头苦笑，叹道：“你竟欲弑君？简直如同曹阿瞒再世！”
曹炬微微一笑，道：“曹操雄才大略，乃一代豪杰，徒儿与之相比，实有云泥之别。”
“你父亲身为枢密使，曹家又是大宋第一世家，论出身，你可比曹阿瞒强上许多。”李擎天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曹炬一眼，说道，“你若存此心思，将来成就恐怕更在他之上。”
曹炬心中微微发虚，比曹操更厉害，恐怕唯有登上皇位一途。他很想告知李擎天自己并无此意，却又觉此事难以解释清楚，索性沉默不语。
李擎天来回踱步，问道：“此事，你父亲尚不知情吧？你是打算与他商议，还是一直隐瞒下去？”
曹炬苦笑道：“这般事情，怎能告知父亲？父亲若是知晓，非得将我关个几年不可。母亲或许会帮我，可也难保她不会告知父亲。”
李擎天又问：“那你为何要告诉我？”
曹炬赔笑道：“师父看着徒儿长大，向来对徒儿关爱备至，又是风驰门中人，自然少了许多世俗的顾忌。徒儿不找师父帮忙，还能去找谁呢？”言语之中，讨好之意尽显，以往多年加起来，都不及今日这般明显。
李擎天凝视他许久，长叹一声，道：“为师从前见你苦练龙象般若神功，练得一身浩然正气，心中很是不喜，觉得你全然不像我风驰门的传人。今日方知，你心思之狠辣，恐怕连明教教主都望尘莫及。”
曹炬略显尴尬，道：“师父，您这究竟是在夸赞徒儿，还是在贬损徒儿呢？”
李擎天哼了一声，并未回应。
曹炬思索片刻，忽然面露喜色，道：“师父，您的意思是答应帮徒儿了？”
李擎天哼了一声，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不帮你帮谁？你师娘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开曹家，曹家若有危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师弟师妹又当如何？不过，即便杀了那储君，又能怎样？难道你们曹家要自立为王？朝中大臣岂会臣服于曹家？恐怕连你外公都未必会赞同。”
曹炬道：“那是自然，此事既然连徒儿父母都要瞒着，更不能让外人知晓。至于皇位，只要曹、毕、丁三家认可，各地宗室皇亲难道还会少吗？随便拥立一个便是。”
李擎天说道：“可如此重大之事，怎能做得毫无破绽？只要有心人留意，迟早会被察觉。”
曹炬苦笑道：“徒儿之前便说过，此事万不得已时才会施行。储君即便再恨曹家，只要他不打算伤害徒儿的亲人，徒儿决然不会动手。可若真到了非动手不可的地步，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李擎天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但究竟该如何下手呢？”
曹炬道：“自然不会是师父与徒儿两人持刀闯入皇宫。徒儿记得师父曾说过，当年风驰门维持开销的主业便是暗杀，师父身为一堂之主，想必对此颇为精通吧。”
李擎天沉思道：“皇宫戒备森严，杀手想要混进去谈何容易，况且我们也没有信得过的高手。你那两个小师弟小师妹彼时还年幼，所以别指望为师亲自出手，我是肯定不会去的。而且此事必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最好的办法，想来便是……”
曹炬脱口而出：“下毒？”
李擎天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不错，我们明教有一种奇药，无色无味，仅带有一丝淡淡的杏仁味，置于茶水或菜肴之中，极难察觉，一旦入喉，即刻毙命，且死后神色如常。只是下毒之人，必须是那储君的贴身之人，得尽早安排才是。”
曹炬正欲回应，只听清雯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道：“少爷，您请的易先生已然到了，此刻正在院外等候。”
李擎天与曹炬各自坐好，曹炬轻咳一声，道：“请易先生进来。”
清雯应了声“是”，不多时便将易千秋领进屋内。
曹炬看清雯一副低眉顺眼、乖巧小婢女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心想今日训了她几句，还真有成效。依她平日的性子，早就大大咧咧地直接闯进来了。
清雯察觉到曹炬在笑她，脸“唰”地一下红了，旧态复萌，忍不住偷偷白了他一眼。
曹炬脸色一板，清雯倒也机灵，马上说道：“小婢告退。”转身便跑开了。
易千秋看清雯出去后，向曹炬行礼道：“属下参见首座。”转身又向李擎天行了一礼，道：“见过李先生。”
曹炬昨日花费大半天时间查看凛风阁的资料，对这易千秋略有了解，起身笑道：“易先生不必多礼，请坐。”
易千秋谢过，在下方寻了张椅子自行坐下。
曹炬道：“易先生，令堂亦是曹家之人，算起来还是家父的表姑母，如此说来，易先生也是在下的长辈。此处并非凛风阁，就不必称呼我为首座了吧。”
易千秋心中颇为感动，在曹家，像他这般远房外戚，地位着实不高，仅比下人略强些许。像曹炬这般客气之人，他还是头一回遇见，赶忙起身拱手道：“易某不敢，曹二先生既有交代，易某岂敢违背，这也是属下对首座的敬意。”
曹炬笑道：“我不过是个小孩子，无需如此多礼。”他深知曹鹫在凛风阁内威望极高，便不再强求。况且他与易千秋交情尚浅，过分示好反而显得刻意。
两人坐下后，先聊了些家常，曹炬便开始询问凛风阁的情况。易千秋有意讨好，对曹炬的问题有问必答，还不时谨慎地发表自己的见解。
曹炬颇为满意，随口问道：“易先生，不知宫内凛风阁可有安插人手？由何人负责？”
易千秋恭敬地答道：“曹家世代在朝为官，对宫内之事极为看重，也安排了不少眼线。但我大宋向来对宫内宦官管束甚严，严禁他们与朝中大臣结交，稍有接触便会被撤职。因此，那些较为得势的宦官皆不敢与外人往来，生怕授人以柄。所以，本阁在宫中人手虽不少，但大多只是些杂役。这些人手由西殿欧阳长老掌管，具体情形首座可向他询问。”
曹炬若有所思，道：“那欧阳长老，可是那位红脸老者？”曹炬还记得那个公然向自己表忠心的老头，但又觉得不太像。凛风阁主要有六个分舵，分别以六合为名，即天殿、地殿、东殿、西殿、南殿、北殿，再加上长年在外的大辽、大理、西夏三个分舵，一共九大分舵。若那老者真是西殿长老，也算是手握大权之人，何必急于向自己这个未成年的首座示好呢？
不料易千秋却道：“正是。不过，属下隐约听闻，五年前曹二先生曾命欧阳长老将宫里职位较高的下属全交由媛妃娘娘。欧阳长老如今可用之人不多，他所掌管的分舵日渐式微，阁内六大长老已逐渐将他排除在外。属下以为，与其找他，不如直接去宫中找媛妃娘娘。”
曹炬哑然失笑，难怪那老头急着向自己示好，原来是西殿已然没落。看来收服西殿，应该较为容易。
曹炬道：“易先生，你是隶属天殿吧？”
易千秋道：“正是，属下是天殿三位分长老之一。因分舵刘长老长年卧病在床，所以今日由属下代替刘老前往总坛。”
曹炬“哦”了一声，道：“那便请易先生安排个日子，本公子想去探望一下刘老长老。堂爷爷也曾叮嘱本公子，要多向几位老长老请教。”
曹炬心中暗自打算，去探探那刘长老的口风。若易千秋在天殿能服众，便尽早任命他为天殿长老。
易千秋隐约猜到曹炬的心思，心中暗喜，恭敬地答道：“遵命。”
李擎天突然微笑着问道：“易长老，当日你与炬儿交手，所用可是‘博浪拳’？”
易千秋略显尴尬，道：“正是。”转身又向曹炬拜道：“当日属下不知是首座，多有得罪，还请首座海涵。”
曹炬笑道：“那也是本公子年少不懂事，怎能怪易先生呢。”
易千秋又施一礼，道：“多谢首座不怪罪之恩。”心中暗自庆幸，当初自己还算机灵，知道这少年不好招惹，没下狠手，不然如今可就麻烦了。
李擎天又问：“那‘孤山鹤影’王茂林，可是你师父？”
易千秋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道：“正是家师。”
李擎天问道：“那你师父，也是凛风阁之人？”
易千秋道：“家师与付玉冲付老爷子、苏国泰苏老爷子，乃是凛风阁三位供奉，三人常常在外游历，不过近日应该快返回京城了。”
李擎天听后，吃了一惊，喃喃道：“凛风阁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曹炬暗自好笑，这三人能让李擎天闻名变色，想必也是宗师级别的高手。找个机会安排他们较量一番，好挫挫这师父的傲气。
三人又交谈了一会儿，曹炬抬头看了看天色，易千秋心领神会，便起身告辞。
曹炬和李擎天将他送至门口。曹炬看着易千秋的身影渐行渐远，伸了个懒腰，笑着对李擎天说道：“与易先生聊了这一阵，徒儿觉得心里畅快多了，不再似方才那般毫无头绪。”
李擎天微微一笑，道：“是啊，毕竟曹家现任宗主是你父亲，你又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首座，凛风阁内诸多不得志之人，自然愿意为你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