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滔滔轻启朱唇道:“然滔滔实难明了,公子缘何出手搭救?”
曹炬干笑两声,说道:“我等皆出自同门一系,岂能见死不救?”
高滔滔抿嘴轻笑,道:“公子行事当真奇特,明教众人可从未有此等说辞。且滔滔心中尚有疑惑,公子身为李先生高徒,体内内功却并非源自明教,反倒似正道门派的功法。”
李擎天冷哼一声,此乃他生平最为痛心之事。
曹炬暗自好笑,信口胡诌道:“此中缘由你有所不知,师父他老人家虽身处明教,却心向正道,唯恐他唯一的徒儿重蹈覆辙,走上邪途,故而让我自幼修习正派武功……”
高滔滔难以置信地望向李擎天。
李擎天勃然大怒,喝道:“小畜生,休得胡言乱语!”
曹炬呵呵一笑,不再刺激李擎天,转而对高滔滔道:“如此,我差人给你寻个安身之处,待三年之后,再送你回春华阁。”
高滔滔凝视曹炬,道:“滔滔承蒙公子救命大恩,然还望公子恕罪,滔滔仍欲入宫。”
曹炬一听,心中微恼,道:“此事我决然不许!”
李擎天亦冷冷说道:“你莫要不识好歹,我师徒既能救你,亦能取你性命。”
高滔滔毫无惧色,向曹炬躬身施礼道:“恳请公子成全。”
曹炬见她如此执拗,且不惧生死,不禁奇道:“你为何执意要入宫?”
高滔滔道:“公子可晓得滔滔所修的‘玉女心经’功法,暗藏一个极大的隐患?”
曹炬点头道:“这个我知晓。”
高滔滔微微一愣,看了看李擎天,神色凄然道:“李先生身为风驰门门主,看来也知此事。可当年滔滔并不知情,春华阁与滔滔同辈的弟子不下数百,滔滔从中崭露头角,被选中修炼此功法,当时还满心欢喜,却不知已踏上一条不归路。”
曹炬默默无言,心中暗道春华阁此举确有不妥。
高滔滔继续说道:“彼时与滔滔一同修炼的还有二人,三年前一人突然癫狂而亡,滔滔亦觉整日欲火焚心,料想其中必有缘故,便前往姬师姑处质问,这才得知修炼此功法者,从未有人活到三十岁。另一位陈师姐自此心若死灰,夜夜需男子相伴,借此压制心中欲火。滔滔却不愿如此,宁可每日在左臂上割近十刀,也不愿过那荒淫无度的日子。”
曹炬心中敬佩,不禁看向她的手臂,高滔滔掀开袖襟,只见一条玉臂光洁如玉,并无半点疤痕。
高滔滔含泪带笑道:“公子定觉奇怪吧。”
曹炬点了点头。
高滔滔右手一闪,一把匕首已握在手中。高滔滔迅速在左臂上连划三下,曹炬一惊,阻拦不及,只见三道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甚是可怖。
高滔滔皱眉笑道:“公子放心,滔滔不会无故自残。”言罢,伸手在三道伤口上轻抚几下,鲜血立时止住,且开始结疤。
高滔滔苦笑道:“此乃修习玉女心经最大的好处,这几道伤痕不出三两天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滔滔便是靠此法硬撑了三年,门主和长老皆惊诧不已,认为滔滔是千年来最有望练成此功法之人,是以滔滔在门内行事随性,众位长老也都隐忍下来。”
曹炬这才明白,方才高滔滔对如意夫人那般无礼,如意夫人却无可奈何的缘由。
高滔滔道:“然春华阁既如此待我,滔滔亦不亏欠她们。听闻李先生向春华阁索要一名圣女,门主和众长老原本欲让陈师姐前来,滔滔便在门主面前言明,若不让滔滔前来,滔滔便死在他们面前。她们无奈之下,只得应允,想着反正仅有三年之期,三年后滔滔还是要回春华阁的。可滔滔有苦难言,近几个月来体内内息渐不受控,方才突然走火入魔便是例证,虽幸得公子搭救,但恐怕大限已近,能否熬过这三年尚未可知。”
曹炬道:“那你为何非要入宫不可?我完全能够让你舒舒服服地度过这三年,届时去留亦可由你自己抉择。”
高滔滔淡淡一笑,道:“滔滔自十岁起修习‘玉女心经’,至今已近十年。此番离开春华阁,不过是因再也不愿待在那无情无义之所,寻个地方静静等死罢了。那日听张老伯说要安排滔滔入宫,不知怎的,滔滔又心动了。”
曹炬苦笑道:“心动?”
高滔滔娇声说道:“正是,滔滔这十年来皆待在一间密室,面对四壁空空,每日苦练武功,却不知功力每增进一分,便是向黄泉之路又迈进一步。反正命不久矣,倒不如到宫里享享清福。”
曹炬哼了一声,道:“享清福?你可知将你送入宫中是何用意?”
高滔滔狡黠一笑,道:“将圣女送入宫中,滔滔虽愚钝,却也能猜到公子几分心思。公子但请放心,不出一月,滔滔便能遂你所愿。”
曹炬道:“可你觉得将你送进宫里,本公子能放心吗?”
高滔滔突然跪地,道:“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方才滔滔已然身死。滔滔以圣教始祖之名立誓,今生绝不违背公子之命。”
曹炬淡淡说道:“你们春华阁早已宣称退出圣教,你还以圣教始祖之名起誓,莫不是当我无知?”
高滔滔一愣,她方才确实未想到此节,起身笑道:“公子心思缜密,那滔滔要如何才能让公子信服?”
曹炬一时语塞,对于这样一个时日无多的女子,他实在想不出世上有何物能将她完全约束。
高滔滔思索片刻,从脖间取下一块玉佩,道:“此乃滔滔自幼佩戴的贴身之物,想来是家人所留,滔滔此生已无牵挂之物,唯独对它珍若性命。这块玉佩今后便交予公子,还望公子妥善保管。公子若想让滔滔做何事,可将此玉佩上的‘武’字印于绢帛之上,滔滔见了自会唯命是从。”
高滔滔神色凄凉,一笑道:“若日后滔滔做了对不起公子之事,公子可将此玉佩击碎,托人交予滔滔,滔滔自会在碎玉前自行了断。”
曹炬接过玉佩,良久才道:“你费尽千辛万苦,才保住处子之身,又何必非要前往宫廷这等污秽之地?”
高滔滔笑道:“公子送滔滔进宫,所图不过两人,他们又不通武功,滔滔轻易便能让他们在恍惚间以为与滔滔已然欢好。”
言罢,又嫣然一笑,凑近曹炬轻声道:“不过公子既然如此怜惜滔滔,若不嫌弃,滔滔的初夜不如由公子来享用吧。”
李擎天大声咳嗽一声。
曹炬招架不住,连连后退,心中暗道,你就算有这份心意,也该寻个无人之处再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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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这般行事妥当否?”李擎天看着曹炬说道,“将此女置于宫内,你当真能安心?”
曹炬掀开马车后帘,正望着渐渐远去的山阳县,闻言答道:“自然不安心,可她也就这几年的寿命,再怎么折腾也掀不起太大风浪。况且曹毕丁三家已然结成联盟之势,这步棋的作用已大不如前。”
曹炬又对着神色萎靡的欧阳靖江说道:“欧阳长老,你需在高滔滔入宫之前,尽快另安排一人进入储君宫内,职位高低不拘,由他负责你与高滔滔之间的联络。另外,传命给蒋文,令他一心为储君效力,不得再与西殿之人有任何瓜葛。”
前些日子曹炬虽在府中养伤,但心中仍记挂着宫内之事。蒋文依曹媛之计,故意与凤鸣宫内一小太监起了冲突,并佯装失手将其刺死,而后逃回储君宫内。曹媛佯装发怒,命高要特意在储君回宫前半个时辰闯入抓人。赵拓回来后果然维护蒋文,且大发雷霆,将高要逐了出去。曹媛仍有些放心不下,趁赵拓不在时,又派人将蒋文打断一臂,幸得他人搭救,蒋文才捡回一条性命。赵拓顿感颜面尽失,但对曹媛无可奈何,只得将蒋文调到身边。蒋文聪明伶俐,很快便讨得赵拓欢心。
欧阳靖江方才被曹炬点了穴道,扔在门外好几个时辰,他年老体弱,此番元气大伤,听到曹炬所言,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是。
曹炬看着他,道:“你与高滔滔说了多少西殿之事?”
欧阳靖江一惊,勉强爬起,俯伏于地道:“属下有罪,那高滔滔不知凛风阁之事,属下无奈之下,只透露了是曹家要安排她进宫,但绝未泄露让她进宫的缘由。”
曹炬哼了一声,心想让高滔滔入宫的真正意图,连你都不知晓,又怎会怕你泄露。只是麻烦的是,已让高滔滔知晓自己是曹家的五公子。此事自己确有疏忽之处,本意只想让欧阳靖江为高滔滔安排个合适身份,与她接触之事则由李擎天负责,却因自己受伤耽搁了。不过也怪不得欧阳靖江,凭他那点本事,又怎能抵御高滔滔的玉女心经。况且今日自己既已去见了这高滔滔,以她的手段,进了宫用不了多久便可攀附上高枝,到时要查清自己的身份,还不是易如反掌。
曹炬无奈道:“欧阳长老请起,当前你需操心之事甚多,此事暂且记下,若再有差池,数罪并罚,你这西殿之主便不用当了。”
欧阳靖江连声道谢,此时他心神清明,也深知自己所犯之错不小,曹炬这般对他已是极为宽容。
曹炬思索片刻道:“事已至此,高滔滔入宫前仍由你负责。方才我已告诫过她,不得再用妖功迷惑你,若有再犯,那便是她自寻死路。”
一旁李擎天冷笑道:“是么,你当真舍得?”
曹炬有些尴尬,思索片刻,呵呵一笑道:“那也未必。师父应知‘君子远离庖厨’,那些君子喜爱吃肉,但若要他们亲自操刀,便有些于心不忍。徒儿亦是如此,方才那高滔滔就在我眼前,这般女子杀了着实可惜。但若师父此刻想返回山阳县取那高滔滔性命,徒儿绝不阻拦。”
李擎天凝视曹炬,暗自揣测他这话的真假,良久才道:“罢了,为师才不愿做这等无聊之事。免得将来你想念这狐媚女子,却怪罪到为师头上。”
曹炬心中暗觉可惜,方才他所言确是肺腑之言。出了山阳县城门,他便有些后悔留了高滔滔一命,让这样的女子入宫,他实在放心不下。或许当时她受伤时,任其自生自灭才是最佳选择。所以他才暗示李擎天去杀了高滔滔,却不想被李擎天拒绝。曹炬也无他法,毕竟自己已非一年前的无赖小子,而是堂堂的凛风阁首座,出尔反尔岂不是自打脸面。
李擎天道:“只是那高滔滔进了宫,恐怕未必能瞒过那温先生。”
曹炬明白李擎天所忧何事,道:“这便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若有储君护佑,那温先生也定会有所顾忌。何况以她的性子,温先生若强行逼迫,她必会以死相拼,断不会做那苟且偷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