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滔滔嘻嘻一笑,无声无息地从那小窗钻进车来,伏在曹炬胸前低笑道:“滔滔不在日子里,你可曾想过滔滔?”
曹炬面上凝起苦笑,缓缓应了一字:“想。”心中暗忖,自己早该通透——高滔滔若能循规蹈矩,便不是如今这敢闯敢为的高滔滔了。
高滔滔听出话音里的敷衍,抬首正撞进曹炬那副苦瓜模样,顿时恼意上涌,粉拳在他胸口轻轻一捶:“你若真心不愿见我,滔滔这便走,绝不扰你清净!”
曹炬吃痛,忙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我绝非此意!只是你来得太过仓促,我一时未能回神罢了……你且稍候片刻。”
言罢,曹炬双目微阖。高滔滔正自疑惑,他忽又睁眼,眸中满是惊色,嘴角微微抽搐,双手微微颤抖着向她脸颊探去:“滔滔……果真是你?苍天有眼,竟让我今日再睹芳容!”
高滔滔侧身避开他的手,以帕掩口,笑得肩头轻颤,待气息稍平,又带了几分嗔怪:“你初见我时,为何不似此刻这般热络?便是装出几分欣喜,也能让我心头暖些啊!”
曹炬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去:“你眼泪都笑出来了,还说心头不暖?”
高滔滔嘟起樱唇,轻声道:“此般笑意,与真心欢喜,差得远呢。”
曹炬敛了笑意,问道:“听吐尔逊说,你先前去了党项拓拔部王城,何时回的瓦桥关?”
“滔滔也知此番前来,确有唐突,”高滔滔垂眸道,“可你舅舅毕从舟,竟派人传信给吐尔逊,让我速速赶至瓦桥关,说定仪公主有意召见大漠各部圣女。”
曹炬闻言一怔,眉头微皱:“哪有此事!我从未听闻公主有此安排。”
“我怎会欺你?吐尔逊得了信,当即派快马去党项拓拔部王城寻我,命我直接来瓦桥关。若非有你舅舅的手谕,这城内外关卡层层,我如何能轻易进来?”高滔滔语气急切,似要证自己所言非虚。
曹炬默然颔首,心中已然明了——毕从舟也是为他着想。高滔滔身为大漠各部圣女,赵灵儿若问及大漠诸事,定会提到她,故而提前召她入城。只是舅舅不知高滔滔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曹家寻常婢女,觉此事无足轻重,便未曾与他提及。
高滔滔轻轻靠在曹炬肩头,柔声道:“其实滔滔也猜,灵儿公主或许真会召见我。可若一味推脱,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便是吐尔逊,怕也会生出疑心。”
“你说得是。”曹炬一声轻叹。赵灵儿对法蒂玛那般女子尚且青眼有加,更何况高滔滔这等圣女?此事想来,倒成了眼下最棘手的难题。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高滔滔忽然开口:“滔滔倒有一计,只是不知可行与否。”
曹炬眼中一亮,身子微微前倾:“你且说来听听。”
高滔滔道:“自到西宁,我行事向来谨慎,甚少在外抛头露面。先前虽随吐尔逊见过你舅舅一面,可我料他定记不清我的容貌。如今春梅与鸳鸯都在我身边,那春梅性子沉稳,可否让她暂代我,假扮圣女?”
曹炬沉吟道:“舅舅许是记不得你,可你在畏兀族待了些时日,吐尔逊心思缜密,怕难瞒过他的眼。”
“若灵儿公主是私下召见,便无需顾忌吐尔逊;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世间女子哪有愿将容貌展露在数千男子眼前的?届时让春梅戴上面纱遮掩便是。她只需花几日功夫,学我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气,再设法不让吐尔逊近身细看,此事便有几分把握——至于如何周旋,自然要靠你从中谋划。”高滔滔细细分析,条理清晰。
“如此说来,倒真是个良策。”曹炬点头,随即又面露忧色,“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已为春梅、鸳鸯洗去罪名,待西宁局势稳定,便想送她们回原籍。此番若让春梅替你露面,定会被有心人记挂,日后恐生祸端。”
“曹炬,你竟这般狠心!”高滔滔瞪了他一眼,“春梅与鸳鸯服侍你数月,你竟要将她们送回原籍?她们在这世上已无亲眷,孤身回去,两个弱女子只会受人欺凌,这等事你也做得出来?”
曹炬急道:“你说的这些,我岂会未曾想过?届时我自会修书给当地官员,命他们好生照料二人,绝不让她们受半分委屈!”
“我看你啊,根本不懂女子心思!”高滔滔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意,“既然早有送她们走的念头,为何平日里还对她们那般好?那两个丫头的心,早被你勾走了,她们私下与我说,便是为你做牛做马,也不愿回原籍。”
曹炬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心虚:“我何时对她们好了?”
“哟,你对她们细心照料,从未有过半句叱骂,这还不算好?”高滔滔嗤笑一声,“反正我已跟她们说定,暂且留在我身边,过两年再随我回汴梁曹府。”
曹炬急声道:“你这不是欺瞒她们吗?”
“何来欺瞒?”高滔滔语气笃定,“此刻我便与你提了,你应下便是。再说,我身边也需人服侍。对了,还有一事忘了说——春梅与鸳鸯托我转告,若你执意要送她们回原籍,她二人宁可投井,也不回去!”
“简直胡闹!”曹炬勃然大怒,可转念一想,若二人真做傻事,他竟无计可施,心中不禁生疑,看向高滔滔:“她们这般决绝的话,莫不是你教的?”
高滔滔垂下眼眸,似有委屈:“春梅与鸳鸯已随我一同入城,此刻就在瓦桥关城南的客栈里。你若不信,尽可去问她们,看我是否说谎。”
曹炬轻哼一声,心中暗道:便是去问,又能问出什么真相?罢了,反正自己还要在瓦桥关待些时日,日后再慢慢劝她们便是。
高滔滔见曹炬不再计较,嘻嘻一笑,挪了挪身子,伏到了曹炬背上,正好压在伤处,曹炬不由一颤:“你这是作甚?”
高滔滔却会错了意,俯首将双唇贴于曹炬耳垂,腻声说道:“滔滔已在客栈后间包下整个小院,离此亦不远。”
曹炬听得此言,心头猛地一跳,只觉一股热流窜遍全身。可转念一想,今夜已去牡丹坊,若再在外留宿,纵有百口也难辩清白,遂压下心绪,低声道:“我身上带伤,实在不便。你且说清是哪家客栈,这几日我定寻机会去看你。”
高滔滔闻言大惊,声音都颤了几分:“你竟受了伤?这如何可能!伤在何处?”
曹炬苦笑一声,道:“你将我背后衣衫撩起,便能见着了。”他说受伤并非托词——换成杨小云倒还罢了,可春华阁向来多诡谲伎俩,高滔滔又尽数通晓,先前在畏兀族那夜,她已对自己施过不少手段。虽说伤势不算深重,可身子终究是自己的,岂能不爱惜?
车内虽暗,曹炬背上那片青紫却看得真切。高滔滔见了,只觉心疼得紧,蹙眉道:“以你的武功,怎会受这般重的伤?”
曹炬便将贺兰山中,萧天佑设下陷阱,自己如何拼死突围的经过细细说了。高滔滔听得心惊肉跳,不住低声痛骂萧天佑,将其贬得一无是处。待骂到萧天佑行事卑鄙无耻时,曹炬脸上阵阵发热,忙岔开话题,问起回纥王城的近况。
“那不过是片废墟罢了,”高滔滔语气中满是不屑,“当年大宋与大辽联军攻破回纥王城,一把火几乎将整座城烧了个干净。滔滔在城里转了好几圈,除了几根断柱还立着,其余尽是碎砖烂瓦。”
两人在车内又说了些体己话,马车忽然一顿,车夫的声音传来:“五公子,知府府宅到了。”
高滔滔恋恋不舍地看了曹炬一眼,道:“滔滔先走了。”
曹炬正想开口,高滔滔忽然侧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娇笑声里,她已掠出车外。
高滔滔走到马车前,那车夫缓缓转过头来,眼神竟有些发直。高滔滔轻笑着道:“这位大叔,告辞了。”
车夫愣愣地点了点头,只说:“姑娘走好。”
曹炬听着高滔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轻叹一声下了马车。可抬头一看,此地离知府府宅至少还有百丈远。望着车夫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不禁暗自惊叹——高滔滔这媚惑人的手段,当真是骇人听闻!
送礼的那辆马车一直远远跟着,此时也停了下来。曹炬懒得再上车,就这般步行往知府府宅去。门口守卫的禁军见是他回来,也不多问,识趣地开了门。曹炬命人将两辆马车赶进府内,又唤来几个巡逻的禁军,把后面马车上的十余个大箱子搬了下来。他转头对毕从舟的车夫说道:“已是半夜,你就在此歇一晚,明日再回府吧。”
仆役私自在外过夜本是大忌,可那车夫神智仍有些恍惚,听曹炬这么说,竟直接应了声“是”。
曹炬命人带他去歇息,心中暗道:明日这车夫醒来,恐怕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可得记着,明日在舅舅面前替他说句情,不然这小子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犯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