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广等人虽已隐约猜到两位主帅可能想将东西塞尔柱一并消灭，但听他二人当真如此说来，也都吃了一惊。
帐内烛火摇曳，映得众将脸上神色各异，恰似大漠之上变幻不定的风云。
“诸位，”狄青归坐案前，沉声道：“前几日某与萧元帅几番商议，已对此战定下计较。战事初起，我宋辽联军先以歼灭西塞尔柱为要，须得让东塞尔柱不起疑心，然我联军实则当以牵制为主，攻坚为辅。据那萧雨桐招认，西塞尔柱号称三十万大军，实则不过二十来万，我联军至少能牵其半数兵力，东塞尔柱又趁夜突袭，理当占得先机。那西塞尔柱奥马尔苏丹若不是全然昏聩，察觉三面受敌，必会设法突围。届时我宋辽联军定要断其西退南下之路，逼得他们退入大漠后，两国各出五万兵马追击，余下联军呈犄角之势突袭东塞尔柱，即便不能全歼，也要将其赶入大漠，我联军随后跟进，定要让这万里黄沙，成为东西塞尔柱的埋骨之地。”
李云盘拱手起身，朗声道：“大帅，我联军为何不先灭西塞尔柱，再图东塞尔柱？如此与两部塞尔柱同时开战，大漠之中凶险难测，纵使得胜，我军怕也伤亡惨重。”
狄青摇头道：“西塞尔柱一旦遁入大漠，东塞尔柱必不肯再与我联军同心，定会设法脱身。我等唯有先下手为强，方能将东西塞尔柱尽数剿灭，保我两国北疆数十年太平！”
他目光转向杨文广，道：“文广，此战宋辽大军以我与萧元帅为帅，你身负之责却最为吃重。”
杨文广起身躬身：“请大帅示下。”
“你领三万重步兵，与东塞尔柱明为协同作战，实则监视其动向，务必谨慎。一旦察觉他们有异心，即刻以信炮示警，速向我大军靠拢，不可有半分迟疑，毕副都指挥使会随时出兵接应。”
“末将遵命。”杨文广声如金石，抱拳应下。
狄青环视众将，豪气顿生：“当年回纥逃入大漠，本帅与萧兄挥师千里，大破十万党项拓拔部，斩其首领，何等快意。不想多年后情景相似，我宋辽联军定能重现当年荣光。”
李云盘见狄青意已决，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狄青与萧天佑又细谈两军协同的细节，帐外忽传晨操号角，呜呜咽咽，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萧天佑笑道：“想来天已亮了，今日便到此吧。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狄兄，我等回营整理行装便告辞，待大破塞尔柱，你我再共饮庆功酒。”
狄青道：“萧兄彻夜未眠，歇息片刻再走不迟。”
萧天佑摆手道：“萧某还未到老朽地步，这点辛苦尚吃得住。早些回去，也能早作布置。”
狄青不再多劝：“既如此，高都统制代本帅送萧元帅回帐。”
萧天佑离去后，狄青看向帐中众将：“你等对各自职司都清楚了？”
众将齐抱拳道：“末将明白。”
唯有曹炬怯生生开口：“不知大帅如何安置末将？”
狄青看了他一眼，语气带了几分不耐：“你身为本帅帐前都指挥使，自当随我坐镇西宁大营。还有，回去告知你三哥曹岯，他身为帅帐前都虞侯，若无本帅令牌手谕，不得离开大营半步。”
曹炬急道：“大帅，这可不成！末将如何向麾下将士交代？禁军三千弟兄，难不成就白来一趟西宁？”
狄青沉声道：“此乃军令，不得违抗。你麾下将士若有不满，自当由你安抚，否则要你何用？”一提起禁军，狄青便有些心烦，却非针对这三千热血儿郎。他离京前，狄府门外车水马龙，来的多是这些禁军的长辈，嘴上说着道贺，实则想托他照拂自家孩儿，更有贵妇人寻到狄青夫人，一开口便泪眼汪汪，弄得他烦不胜烦，只得闭门谢客。
可人事能避，此事却不能不管。狄青暗自思忖，这三千禁军皆是少年意气，真让他们上了沙场，怕是不知珍惜性命，若伤亡过重，自己这辈子都难心安，不如留在身边稳妥。
曹炬仍是一脸不忿，毕从舟喝道：“放肆！大帅面前也敢无礼，退下！”
李云盘等人纷纷上前劝解。狄青也觉语气过重，缓声道：“此次战事关乎数十万人性命，每人都当各司其职。炬儿你身为帐前都指挥使，军令皆由你经手，职责之重，远胜阵前搏杀，而禁军守护主帅安危，功劳亦不亚于上阵杀敌。此事就此打住，休要再提。”
曹炬在李云盘劝说下归坐，杨文广冷眼旁观，心中忽生疑窦。他与曹炬打过交道，深知这小子看似无害，实则心机深沉，以他的智计，早该看出狄青一到西宁便将他调至身边，摆明了不让他上沙场，为何此刻才为此事争执？
正思忖间，狄青道：“诸位回帐歇息片刻，稍后随本帅为萧天佑送行。”
曹炬磨磨蹭蹭，最后一个出帐，对门口的翟隆道：“小翟，弟兄们辛苦了一夜，将此地交予军需营，带回营中歇息吧。”
翟隆早已疲惫不堪，难得没多话，应了声是，歪歪斜斜行了一礼，便去集合队伍。
曹炬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转身回帐，轩鸣与几个亲兵紧随其后，唯有凛风阁侍卫陈骏守在帐门，手按刀柄，目光如鹰，警惕地扫视四周。
曹炬走到自己先前坐处，一脚踢开桌案，轩鸣上前掀开地上毯子，竟从底下扶出一人。那人穿着禁军服饰，面色惨白，倚在轩鸣肩头大口喘气。侍卫葛逸从帐篷夹层取出一袋泥土，与几个亲兵几下便将地面填平。
曹炬看着那人，问道：“还撑得住？”
那人勉强道：“在下无妨。”
轩鸣从旁取过一件大氅给他披上，对曹炬道：“公子，我等还是早些离开此地。”
曹炬嗯了一声，道：“走吧。”
萧雨鑫正在曹炬帐外踱步，似已等候多时，见他回来，忙上前行礼：“萧某见过曹将军。”
曹炬笑道：“萧先生，三方盟约已签，不知何时起程回塞尔柱大营？”
“今日便走。”萧雨鑫拱手道，“多亏曹将军从中奔走，我东塞尔柱才得签盟约，萧某特来致谢。”
两人客套几句，曹炬将萧雨鑫请入帐内。
刚进帐门，两人脸上笑意尽敛，曹炬命轩鸣带人在外警戒，却将方才那人留下。
那人见帐内再无旁人，对萧雨鑫唤了一声：“二叔。”
原来此人竟是萧雨鑫之侄萧源图。曹炬让他混在亲兵中，借巡视议事大帐之机，在自己坐的桌案下挖了个浅坑藏住他，盖上毯子，又戳了个小洞插上麦管透气。这一藏便是五六个时辰，萧源图纵然体格健壮，出来时也已只剩半条命。
萧雨鑫听闻最担心之事果然成真，神色却异常平静，拱手淡淡道：“曹将军，萧某与我家苏丹，从此愿以将军马首是瞻。”
萧天佑帐中，萧沃里忽道：“大帅，末将总觉有些不对劲。”
萧天佑回头看他：“你有何疑虑，尽管说来。”
“想那萧雨鑫，当初敢单身赴我幽州，才智胆识皆非寻常，可此番会盟却太过软弱，步步退让，毫无争强之意，实在不合常理。”
萧天佑不以为然：“正因萧雨鑫才智过人，才看清东塞尔柱如今处境，知道此时无法与我宋辽两国抗衡，即便有异心，也只能看战事进展再作打算。”
萧沃里仍有顾虑：“那萧雨鑫本是大宋重臣之后，自西塞尔柱东来，一直只与西宁大营互通声气，难保萧氏一族与大宋私下有什么约定……”
萧天佑笑道：“沃里多虑了。换作他人，本帅或许会疑，可狄青乃本帅生平唯一劲敌，某关注他二十余年，此人向来光明磊落，绝非背信弃义之辈，若不是各为其主，某定会与他结为至交。”
“可是大帅，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萧沃里想了想，苦笑道：“末将不知。此人言谈举止，看似如沐春风，可一想到他是连观音奴姑娘这等人物都为之心折的人，末将就忍不住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