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佑听萧沃里这般说，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从小目空一切的辽东萧家大公子，也会这般忌惮一人。”
帐中烛火跳跃，映得萧沃里脸颊微红，他欠身道：“大帅常训诫末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万不可小觑天下英雄，末将今日才算真切体会。”
萧天佑目光锐利，问道：“你与曹炬若在沙场相逢，胜算能有几分？”
萧沃里凝思片刻，缓缓道：“以我二人军职，麾下不过万人，若在西宁这等旷野之地相遇，此人勇猛远胜末将，怕是难有胜算。但若在宋辽边境雁门关内外，末将自信不输于他。只是据末将所知，大宋曹家历来鲜有人在军中任职，曹炬真如传闻那般是曹家下代宗主，末将日后怕是难有机会与他沙场相见。”
“那也未必。”萧天佑声如洪钟，带着几分傲然，“曹佾亡我大辽之心不死，可只要我大辽君臣同心，他在朝堂弄些雕虫小技又何足惧？宋辽两国，终究要在疆场分个胜负。听狄青说过，曹佾领兵本事不在他之下，那本帅便先败狄青，再逼曹佾披挂上阵，与我一决高下。”
三方盟约既已签订，萧雨鑫留下使团副使，亲自去与狄青辞行。狄青面上客气了许多，同高尽忠一道将萧雨鑫一行送至关外。只因从这里到东塞尔柱大营需穿过西宁大营，狄青便托辞稍后萧天佑也要回辽国，命曹炬代他送萧雨鑫一程。
毕从舟此番奉命率三万兵马从东塞尔柱背后绕至北方，路途最远，便向狄青请命提前回营，狄青应允，让他与曹炬等人一同动身。
“萧先生，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小芳姑娘还在在下营中，先生不进去看看？”
曹炬心中有些烦闷，他早想将萧芳交还萧雨鑫，原以为这是个好机会，没料到对方竟过门不入，真有几分古贤之风。
萧雨鑫淡然一笑，洒脱道：“不必了。东塞尔柱前路未卜，小芳一个弱女子跟着萧某，只怕朝不保夕。曹将军的营帐，可算西宁最安稳之处，还请将军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代为照拂小芳。”
曹炬眉头微蹙，这姓萧的硬要将女儿留下，定有别的心思，可对方既已开口，自己也不好推辞。他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哈梅嘞比苏丹是在下结义兄长，萧先生与苏丹情同手足，如此说来，小芳姑娘也算自家人，在下这个做叔父的，定会照看好小芳侄女，萧先生尽管放心。”
毕从舟闻言大惊，忙问道：“炬儿，你……你竟与东塞尔柱苏丹结为兄弟？”
“何止塞尔柱苏丹，还有西宁大漠四大部落的首领。古往今来，能与这许多异族首领结义的，孩儿怕是头一个。”曹炬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毕从舟眉头紧锁：“炬儿，此事若是传到朝中，必有官员大肆弹劾。”
曹炬笑道：“舅舅放心，孩儿自有应对之法。”
萧雨鑫也是眉头紧锁，正欲开口，曹炬又道：“萧先生，小芳侄女似比在下还长一两岁，已然不小了。她既与孙桐情投意合，还请萧兄高抬贵手，让孙桐回在下身边。待此战结束，在下这做叔父的，愿为二人撮合这段姻缘。”
“这……”
“那就一言为定！”曹炬当即拍板，“宁拆十座桥，不毁一门亲。萧兄若不让孙桐回来，便是千里之遥，在下也会派人送小芳姑娘回塞尔柱，让他们团聚。”
萧雨鑫被堵得哑口无言。
出了西宁大营，曹炬与萧雨鑫作别。毕从舟待萧雨鑫一行远去，略带不满地对曹炬道：“炬儿，都到这时候了，你怎还与他说这些儿女情长之事？”
“该说的都已说过了。”曹炬正色道，“东塞尔柱已是穷途末路，萧雨鑫心里清楚，唯一的指望只能落在孩儿身上。此人当断则断，先前在孩儿帐中已表明心迹，无论沙场形势如何变化，他都愿率东塞尔柱与西塞尔柱死战到底，也算是萧氏一族为故国大宋尽最后一点微薄之力。”
毕从舟仍有疑虑：“哈梅嘞比才是东塞尔柱之主，萧雨鑫又是契丹人，哈梅嘞比能容他如此行事？”
“正因其是契丹人，哈梅嘞比才对他深信不疑，毕竟不会有塞尔柱人追随异族推翻自己的苏丹。舅舅莫要小看这萧雨鑫，他一个异族能在塞尔柱身居高位，绝非平庸之辈，才智魄力皆是上上之选。况且萧雨鑫是东塞尔柱副帅，正帅便是哈梅嘞比本人，他父亲萧敬哉官拜大俟斤，威望极高，还是哈梅嘞比的岳父之一……”曹炬忍不住笑了笑，“孩儿从萧芳口中得知萧氏一族的真正实力，才有了这般打算。”
毕从舟看了曹炬一眼：“可方才听他言语，似乎对你仍不全信。”
“这是自然。萧氏一族与东塞尔柱如今唯有‘尽人事，听天命’，方才萧雨鑫将萧芳留在我西宁大营，虽有别的心思，却也是托孤之意。这般身陷绝境之人，怎会轻易信人？再说，”曹炬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孩儿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少年，便是舅舅在不知情时，怕也不会全信吧？”
“我信。”毕从舟语气沉凝，“当年你还是垂髫孩童，便降服了西宁大营无人能驯的汗血宝马，伯父更是头一次在外人面前称你是他此生唯一传人。从那时起，舅舅便不再将你当作孩童。后来听闻枢相大人要废长立幼，立你为曹家下代宗主，旁人都说是无稽之谈，唯有舅舅觉得极有可能。纵观史书，每过数百年便有盖世奇才降世，炬儿你便是这等人物。”
曹炬大感汗颜，他虽知舅舅看重自己，却没料到会推崇至此，苦笑道：“舅舅太过抬举孩儿了，别说先贤，便是与父亲相比，孩儿也差得远。”
“枢相大人在你这般年纪时，能有你这般作为吗？”毕从舟一生别无所长，唯独识人眼光极准。他忽然压低声音，“譬如那人向来心高气傲，从不服人，不也被你说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