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弹劾(三)
日月重照2025-10-26 10:353,562

  丁令信见吏部果然将事情推给了死去的苟建德,张泰雷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道:“楚府四姑娘遇袭之案,山阳县知县既无嫌疑,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丁谓话音未落,阶下忽有一官出列,身着宋式绯色公服,腰束玉带,朗声道:“宰执大人,此言差矣!”

  又是你,汪桐郃!

  丁谓眉头微蹙,目光扫过那官。这汪桐郃素有清名,满朝文武皆称其刚正,可在丁谓眼中,此人却如茅刺在背,偏生丁家乃是大宋百年勋贵,以礼义传家,在勋贵之中声望更在曹、毕两家之上,他若当众将汪桐郃逐出台阁,反倒落个“不容直臣”的骂名。此前丁谓曾暗使手段,想挑动曹家与汪桐郃相争,怎奈曹佾老谋深算,任凭汪桐郃在朝堂上对曹家直言驳斥,曹佾始终神色淡然,如沐清风。倒是曹家三郎曹岯年少气盛,经不起丁系官员几句撺掇,当庭一拳将汪桐郃打翻,那一日丁谓想起此事,心中便觉畅快不已。

  “汪大人,”丁谓强压下心头不快,维持着宰执的雍容气度,缓缓道,“不知你有何异议?”

  “回宰执大人,”汪桐郃躬身作答,语气不卑不亢,“纵然山阳县知县袁嘉骏与此案无涉,可此人本是大理国人氏,三年前方入我大宋,如今却已官至七品知县,这般擢升速度,足见我大宋官场黑幕重重!方才吏部谢大人所言,尽是推诿之词,归根结底,仍是朝中有人倚仗权势,恣意妄为所致!”

  言罢,汪桐郃转向御座上的赵文基,躬身行了一礼,朗声道:“官家!臣以为当遣御史台并刑部、礼部官员,一同进驻吏部,监督其整顿清查!若有似袁嘉骏这般不符规制、胡乱提拔之官,当依大宋律严加整治,并追究吏部相关官员之责!”

  此语一出,如巨石投江,朝堂之上顿时嗡声四起。众官或交头接耳,或面露惊色,一时间殿内议论纷纷,竟有几分喧嚣之意。

  丁谓初闻此言,心中先是一喜——汪桐郃此举,分明是要动吏部,而吏部向来为曹家所控,这岂不是替自己出头?可转念一想,他又觉不妥:曹佾何等老辣,怎会容旁人轻易染指吏部?更何况丁家这些年借权势安插的子弟,亦不在少数,若真要清查,曹家定会先拿丁家开刀,到时反倒引火烧身。

  只是汪桐郃这番话句句占着大义,谁也不敢当众反驳,否则便是自认心虚。丁谓心念电转,暗道:也罢,先应下来便是。届时三大家族齐聚商议,多半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汪桐郃不过一介孤臣,单凭他一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丁谓转头看向曹佾,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微微点头,随即一同出列,向赵文基躬身道:“臣附议。”

  赵文基坐在御座上,心中满是疑惑:汪桐郃这建议明明对曹家不利,为何丁、曹二人竟一同赞同?可他素来性情温和,也懒得多问,只道:“准奏。便由宰执大人……与枢相大人一同斟酌办理此事。”

  “官家,”汪桐郃却未退下,又道,“臣还有一事启奏。”

  烦!这等朝堂要务,你一小小侍郎也敢屡屡插嘴?赵文基心中不悦,却也不好驳回,只得道:“准。”

  “袁嘉骏非同寻常官员,此人乃是大理国人氏。”汪桐郃朗声道,“诸位大人可还记得,先前我礼部郎中谭跃进?先皇大猎之时,吏部前尚书苟大人遭人刺杀,事后查明,那谭跃进便是暗中主谋!可事发之前,谁又能想到,那在礼部兢兢业业十余年的官员,竟是大辽国的奸细?有此前车之鉴,这袁嘉骏,焉知不会是另一谭跃进?”

  话音未落,汪桐郃忽转过身,目光直指右侧队列中的曹炬,厉声道:“西宁大营都指挥使曹炬!袁嘉骏与你妾室有中表之亲,你可敢为他担保,证其绝非奸细?”

  曹炬原本站在何为身后,正冷眼旁观殿中纷争,万没想到汪桐郃竟突然将矛头指向自己。刹那间,满朝官员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那目光中有探究,有好奇,亦有几分幸灾乐祸。曹炬虽是武将,久经沙场,可这般被万众瞩目,还是头一遭,他愣了片刻,才迈步出列,向赵文基躬身道:“臣敢担保!”

  丁谓见汪桐郃接连向曹家发难,心中顿时觉得此人顺眼了许多,便也开口添乱:“曹将军!此事关乎邦国安危,可大意不得!你当真能确认,袁嘉骏绝非奸细?”

  曹炬面色一正,再次躬身道:“回宰执大人,臣以项上人头作保,袁嘉骏绝无通敌之嫌!”

  汪桐郃冷笑一声,道:“曹将军,你那妾室不过是大理国的一名歌妓,她的表弟袁嘉骏,其身份来历,你当真能全然知晓?”

  这话如针尖般刺中曹炬的软肋——公事上的争执,他尚可一笑置之,可涉及杨小云,他如何能忍?曹炬怒声道:“汪大人!曹某的妾室杨小云,与袁嘉骏皆出身大理国名门,乃是大儒袁成林之后!曹某愿以性命担保,他二人绝非奸细!”

  “哦?”汪桐郃眼中满是不信,“既是名门,不知是哪一家?曹将军不妨细说,汪某也好洗耳恭听。”

  赵文基忽想起昨日曹炬曾对自己提及,杨小云乃是大理国大儒袁成林的外孙女,而袁嘉骏既是姓袁,又与杨小云有中表之亲,想必便是袁成林的孙辈。他当即开口道:“便由朕来告诉你吧!曹将军所言不假,这袁嘉骏乃是大儒袁成林之孙,确是大理国名门之后!”

  丁谓在一旁听着,心中暗暗皱眉:这已不是官家第一次为曹炬说话了。官家素来胆小怕事,今日怎会如此维护曹家?他又想起此前曹佾突然称病不上朝,心中顿时疑窦丛生,陷入了沉思。

  曹佾与曹炬父子二人,闻言却是哭笑不得。曹炬不过是昨日与赵文基闲聊时,随口提了一句杨小云的身世,没想到赵文基竟这般上心,当庭便说了出来,半点不知隐晦,直叫父子二人无语。

  曹炬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官家所言甚是。”他心中暗道:这官家当真是单纯得紧,若日后他见了杨小云与舒晓云时,能收敛几分那色眯眯的目光,自己倒真该给他发张“好人卡”了。

  袁成林乃是当世大儒,其名在读书人中无人不晓,汪桐郃对其亦是极为仰慕。听闻袁嘉骏竟是袁成林之孙,汪桐郃沉默片刻,随即向曹炬拱手道:“若当真如此,便是汪某失言了。袁家门风,举世皆知,其子弟断不会行奸细这等卑贱之事。汪某在此向曹将军致歉。”

  曹炬心中却不以为然:门风好坏,与是否为奸细有何干系?何况两国交战,谍报之事乃是重中之重,甚至比两军对垒更为关键,怎算得“卑贱”?看来这汪桐郃虽是刚正,却也有迂腐之处。不过看他尚能知错就改,曹炬心中那点怒意也消了大半——原本还想找机会给他打顿闷棍,如今看来,日后寻个由头,给他下点巴豆,略作惩戒也就是了。

  张泰雷在一旁已被晾了许久,见众人争论的焦点渐渐偏离,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官家!袁嘉骏之事暂且不论,可那西宁大营都指挥使曹炬,无视国法,率人大闹刑部衙门,此等行为,实是罪不可恕!还请官家下旨,治其不敬之罪!”

  曹佾见状,缓缓走出队列,面色凝重地躬身道:“犬子无状,冒犯国法,皆是臣教子无方之过!还请官家治臣之罪!”

  我哪敢治你的罪啊!赵文基心中苦笑,脸上却强挤出几分笑意,道:“曹炬将军事出有因——刑部误将袁嘉骏打入大牢,他也是情急之下才失了分寸,情有可原。枢相大人不必过于自责。”

  “官家此言差矣!”汪桐郃又出列反驳,“国法乃天下之公器,若因‘事出有因’便可肆意践踏,那人人皆可借故违法,天下岂不大乱?”

  赵文基被汪桐郃怼得哑口无言,正不知如何回应,吏部侍郎谢佳仁适时上前,笑道:“汪大人此言虽有道理,可凡事也需论个缘由。刑部误拘袁嘉骏在先,曹将军心急之下才闯了衙门,并非无端滋事。依在下之见,只需稍加惩戒,以示国法威严便可,不必过于苛责。”

  “不然!”汪桐郃摇头道,“国法面前,无分缘由!曹炬既犯了法,便该依法处置!”

  谢佳仁笑眯眯地与汪桐郃争辩起来,他先是以进为退,反复强调刑部的过错,再言曹炬的苦衷;汪桐郃则寸步不让,力主依法严惩。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休,一时难分高下。

  丁谓此时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未给丁家官员传下指令,那些人便不知该如何站队,只能站在一旁观望。过了片刻,见张泰雷开口力挺汪桐郃,要求治曹炬之罪,众官以为宰执大人亦是此意,便纷纷加入争论,支持汪桐郃;曹家一系的官员自然不甘示弱,也纷纷出言反驳,为曹炬辩解。一时间,整个朝堂竟如市井闹市一般,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殿中众人皆陷入争执,唯有曹炬与赵文基成了最清闲之人。两人目光相接,赵文基苦笑一声,眼中满是“该如何是好”的无奈;曹炬连做了几个手势,想示意赵文基下旨让自己回家待罪,可赵文基根本看不懂。曹炬急中生智,扭头对身旁的曾二狗低声吩咐了几句。曾二狗点点头,悄悄退下,从大殿侧门绕到曹炬身边。曹炬趁众人不注意,向后退了几步,避开了丁谓的视线。

  “曹将军……”曾二狗压低声音道。

  “曾公公,”曹炬亦低声回应,“你速去禀报官家,这般朝堂论战,便是争上几日也未必有结果。今日只需下旨,命臣回府待罪,待日后再作论处便可。”

  “小人明白。”曾二狗应了一声,悄悄退回到赵文基身边,低声将曹炬的话禀报了一遍。

  赵文基听后,精神顿时一振,猛地一拍御案,高声道:“朝堂之上,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官家既已发怒,众官不敢再争,渐渐安静下来。赵文基道:“朕今日午时还要出城,迎接西宁凯旋之师,曹炬将军之事,看来一时难以定论。来人!传旨!曹炬暂且回府待罪,听候朝廷后续论处!”

  曹炬上前一步,躬身道:“臣遵旨。”

  赵文基看了看曹佾与丁谓,见两人皆无异议,便急忙道:“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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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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