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佾夫妇听闻丫鬟详述事端本末，一时怔在当场。曹夫人旋即展颜笑道：“妾身正愁寻不着由头去拜见曹伯父，炬儿此番倒是为娘觅得良机。夫君，你且再出去走动一番，妾身便代炬儿往曹老伯院中赔罪。”
曹佾面露诧异：“为夫无需一同前往？”
曹夫人轻笑：“他到底是夫君的长辈，你在他面前，难免自感气短。妾身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还是由妾身与曹伯父坦诚相谈。即便言语有失，想来他也不会迁怒于夫君。”
曹夫人立于曹旭的庭院门前，那前去通传的下人已入内良久。她却神色悠然，面上依旧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终于，那老家人出来，恭谨行礼道：“夫人，老太爷有请您入内。”这老家人追随曹旭多年，于曹家内外诸事洞若观火，深知眼前这位夫人非比寻常，故而礼数周全之极。
曹旭立于客厅之外，呵呵笑道：“雅蝶侄女可是稀客，今日怎会有空光顾老夫此处？”
曹夫人轻声笑语：“小儿曹炬顽劣非常，闯出如此大祸，为娘的只好来向曹伯父赔罪。”
曹旭摆了摆手：“此等小事，何劳侄女亲自前来。说来还是老夫治家无方，这些下人竟连上下之分都不顾，实在该打。”
二人步入屋内，曹夫人在下首落座，说道：“听闻那徐账房追随伯父已有数十载，对汴京曹家忠心耿耿。小儿无端寻衅，本就理亏，还动手伤人。不知那徐账房伤势如何？此次随夫君来京的家人中，亦有几位医术高明者，可要唤他们前来诊治？”
曹旭捋须笑道：“雅蝶侄女这份心意，老夫心领了。不过那混账东西咎由自取，就让他自求多福吧。”
二人寒暄将近半个时辰，任凭曹夫人言辞暗藏机锋，曹旭始终笑意盈盈，应对沉稳如山。曹夫人不禁暗暗气馁，心下思忖，这老家伙涵养深厚，还是自己先表明来意吧。
“伯父，侄女夫君公伯来京赴任已有些时日，官家与曹家的关系亦稍有缓和。然而，公伯与侄女皆认为，曹家之危机远未消散。官家对曹家心存顾忌，且尚无万全之策铲除曹家，并非对曹家已无戒心。况且官家龙体欠安，储君已然成年，不久便要协理朝政。那储君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对曹家积怨已久，对小妹曹媛更是欲除之而后快。倘若官家龙御归天，储君登基之后，必定会对媛妹痛下杀手。公伯与媛妹兄妹情深，定会出手相助，如此一来，曹家与皇室必将再度反目。曹家日后该何去何从，还望伯父不吝赐教。”
曹旭轻抿一口茶，神色平淡道：“不知侄女此番言论，是以毕家长女之身份，还是以曹家媳妇之身份而言？若曹家面临危难，你又当如何抉择？”
曹夫人未料到自己刚一转话头，曹旭竟更为犀利。略作思索后，她决然道：“毕家长女之身份，于侄女而言已是过往。如今侄女只心系几个孩儿与夫君，若曹家有难，侄女绝不苟且偷生。”
曹旭露出一丝笑意：“公伯能得你这样的贤妻，实乃一生之幸。”
曹夫人接着说道：“曹家虽面临大难，然府中纷争不断。伯父想必明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夫君公伯身为曹家宗主，应对外敌已心力交瘁，哪还有余力应付其他事端？侄女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望伯父海涵。”
曹旭冷哼一声：“雅蝶侄女，你的心思老夫岂会不知。”
曹夫人不再言语，她该说的已然说尽，余下便看曹旭如何回应。
曹旭沉默良久，忽长叹道：“可惜公伯不是老夫亲生之子啊。”
“当年老夫初见公伯，便知此子绝非池中之物。雅蝶侄女眼光独到，竟不顾你父阻拦，执意下嫁公伯。要知道，当时京城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嘲笑你，又有多少人对公伯心怀嫉恨。”
曹夫人暗自抿嘴一笑，当年元宵赏灯，偶然邂逅曹佾，便为其潇洒不凡所倾倒，当时并未多想。说起来，还得感激当今官家，若不是官家从中助力，这门亲事恐难成就。
“老夫见你嫁给公伯，料定他既有毕家扶持，又得官家大力提拔，仕途必定顺遂。而老夫的两个儿子皆资质平平，便留了个心眼，允许公伯重入曹家族谱，在官职升迁上也未曾为难他。公伯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在成都府时，对当地曹氏一族多有照拂，老夫深感欣慰。”
曹夫人微笑道：“夫君他并非忘本之人。”
曹旭点头道：“当年老夫从宰执之位退下，官家虽对曹家有所忌惮，但尚无铲除之意。然而，随后几年官家却大力打压曹家。老夫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自然大肆扩充曹家势力。如此争斗数年，老夫才发觉竟中了他人奸计。”
曹夫人微微一震：“莫非是大辽国从中作梗？大辽国对我大宋野心勃勃，若说汴京城内没有他们的奸细，那才奇怪。”
曹旭道：“正是，其中有一人还是官家颇为亲信之人。但当老夫将他请到曹府时，此人竟当场服毒自尽。事后老夫虽将其毁尸灭迹，但官家还是怀疑到老夫头上。老夫又无确凿证据证明那人是大辽奸细，只能隐忍不发。大辽此计，实在阴毒。你父亲也察觉到其中蹊跷，多次在官家家面前力保老夫，可官家的疑虑并未消除。当官家任命公伯为剑南节度使时，摆明了就是要对付曹家。老夫便让二弟前往成都城密会公伯，为了曹家的存亡，老夫甘愿让出曹家宗主之位，所幸公伯应允了。”
曹夫人道：“大伯当时或许有些过虑，公伯昔日曾言，无论何时，他都不会与曹家为难。”
“可老夫年事已高，若不能早日确定下任宗主，老夫一旦离世，曹家便会群龙无首，只能坐以待毙。但老夫心中实有不甘啊。论理，公伯乃曹氏族人中最为精明强干者，最适合担任宗主之职。可于私情而言，老夫仍对两个孩儿抱有一丝期望。然而，曹仪担任刑部尚书十年，却难以服众，被丁谓那小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另一个孩儿还不如曹仪，老夫彻底失望了。如今曹仪已到檀州任职，可他的两个弟弟却对此极为恼怒，这些时日总来纠缠老夫，皆认为老夫老糊涂了，却不想他们几个难堪大用，老夫又怎会将宗主之位传给他们。府中的一些下人亦有此想法。雅蝶侄女来得正好，老夫确实不能再犹豫不决，若不断了他们兄弟的念想，迟早要出大乱子。”
曹夫人起身行礼道：“伯父深明大义，侄女在此替公伯谢过了。”
曹旭道：“从明日起，老夫和原汴京曹家的人都迁至西院，由老夫严加管束。公伯和侄女搬到老夫此处，公伯既已身为曹家宗主，自然应当居于此地。至于那些下人，是遣散还是留用，你们夫妇自行决断吧。”
曹夫人微笑道：“那倒不必，这些下人在府中多年，对京城诸事颇为熟悉。只要他们仍忠于曹家，像徐账房这类人都可留下。”
曹旭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这些老夫就不管了。”
曹夫人凝视着曹旭道：“侄女未出嫁时，便听闻曹家有个‘凛风阁’，专门收集我大宋境内乃至其他诸国的情报，不知伯父打算如何处置？”
曹旭一怔，苦笑道：“侄女这是想把老夫最后一点家底都掏空啊。今日若公伯前来，他必定不知此事。”
曹夫人轻声笑道：“凛风阁与毕家‘烟雨楼’本出同源，侄女岂会不知？”
曹旭不禁问道：“那你家‘烟雨楼’如今由谁掌管？”
曹夫人道：“家父苦于无男丁，对几个侄儿也不太放心。‘烟雨楼’大权虽由家父掌控，但侄女这边也有一些人手。”
曹旭呵呵笑道：“难怪公伯在剑南多年，一直顺风顺水，平安无事，原来是你家‘烟雨楼’在暗中护持。”
曹夫人亦笑道：“夫君身边并非无人可用，有一人堪称当世高手，且与曹家渊源颇深。”
曹旭思索片刻道：“你说的可是当日与易千秋交手的温先生？”
曹夫人道：“此人名叫李擎天，在府中已多年，平日行事低调，乃是明教风驰门当代门主。当年他为炬儿治愈病症，并收炬儿为徒，便在曹府住下了。”
曹旭听到“风驰门”三字，不禁一惊。那日易千秋虽向他提及李擎天此人，但他只知李擎天是大理国的一个邪门高手，却不知此人竟是明教中人。他皱眉道：“雅蝶，你身为毕家长女，应当知晓，炬儿怎能拜他为师？在成都府时或许无妨，可如今你们到了京城，难道不忌惮宫里那位？”
曹夫人有些无奈道：“等侄女弄清楚此人来历，炬儿已然拜师，总不好将他赶走。何况曹、毕两家先祖虽败于峨眉派祖师之手，立下誓言不将武功传于后人，但炬儿拜李先生为师，也不算违背誓言吧？”
曹旭思索一番道：“事已至此，便罢了。不过平日里，还是让那孩子少进宫，曹家如今麻烦够多了，不要再树立此等强敌。”
曹夫人应道：“伯父所言极是。”
曹旭沉吟许久，又道：“这‘凛风阁’我可以交给公伯，但侄女需立誓，不得插手其中。毕竟侄女还是半个毕家人，曹氏祖训，‘凛风阁’必须由曹家人掌控。”
曹夫人起身道：“侄女谨遵伯父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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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炬痛打徐账房之后，本以为父亲知晓后定会严加训斥，岂料过了一夜，竟毫无动静，心中着实困惑不已。不过他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方才他在院中练功，忽然发觉停滞已久的龙象般若神功竟有了突破，心中兴奋难抑。心忖莫非是自己身体渐长，经脉拓宽，龙象功才得以精进。照此进度，不出几年便可练至第五重。
曹炬擦拭汗水，返回屋内，却见清雯跪在厅中，不禁一愣，向站在一旁的杨小云问道：“小云姐，这是为何？”
杨小云神色凝重道：“奴家平日对清雯管教不力，这丫头在少爷面前时常没大没小。昨日还对少爷言语不敬，若再不加以惩戒，恐怕要遭外人耻笑。”
曹炬一听，忍不住看向可人。清雯虽跪在地上，却看得真切，赶忙说道：“这不关可人的事，是小婢自己跟小云姐说的。”
杨小云斥道：“少爷又没问你，你胡乱插口作甚，还不向少爷赔礼？”
清雯向曹炬磕了个头，道：“少爷，小婢对少爷多有冒犯，请少爷恕罪。不过少爷今日痛打那徐账房，为小云姐出了口气，小婢感激万分。无论少爷如何处罚小婢，小婢绝无半句怨言。”
杨小云听了，气得浑身颤抖，喝道：“清雯，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我们姐妹三人既入了曹府，便是少爷院里的婢女，凡事皆应以少爷为重，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说罢，抬手便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