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曹炬前世就对水果兴致不高,唯独对果汁情有独钟。转世重生后,这习惯也跟着他来到了这一世。他身负内力,做起事来自然轻松便捷,只见他取来一块洁净的纱布,把洗净的水果包在里面,随手那么一绞,汁液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滴滴答答落入碗中。杨小云见他如此喜爱果汁,便常带着可人、清雯两个丫头,在闲暇时候为他挤果汁。无奈这三人手无缚鸡之力,往往为了弄出一小碗果汁,累得香汗淋漓,娇喘吁吁。曹炬看在眼里,心中不忍,便劝她们别再做这费时费力的事儿了。杨小云表面上应承下来,可背地里趁着曹炬不在,依旧和可人、清雯为他准备果汁。
曹炬听到杨小云呼唤,当下就不再理会李擎天,转身撒腿便跑。李擎天想阻拦却来不及,只能摇头叹息。他有时候实在捉摸不透这个徒弟,说他没毅力没耐心吧,当年刚开始练龙象般若神功的时候,一招一式每天能练上数千遍;可说他有毅力吧,练游魂掌等其他武功时,又吊儿郎当的。好在这些武功曹炬以前都练过,只是没深入钻研,这一天下来,倒也又掌握了十之八九。
曹炬跑到杨小云跟前,伸手就去抓那碗果汁。杨小云手一缩,嗔怪道:“李先生还没喝呢,少爷身为徒弟,怎能抢先享用?”
曹炬心里暗自琢磨,什么徒弟,要是让你看看当年少爷我是怎么捉弄这师父的,准能把你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心里这么想着,他手腕一抖,手背往上一抬,正好击中碗底。杨小云就觉得手上猛地一震,那碗便脱手飞了出去。曹炬右手如闪电般探出,稳稳托住,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后收回来,然后把碗送到嘴边,一口就喝光了。他心中暗自赞叹,这小巧功夫还真好用,要是用龙象四式来抢这碗果汁,恐怕最后只能舔碗的碎片了。
只听李擎天在身后闷声说道:“难道你就只会用师父教的武功,来抢女娃儿的东西?”
曹炬面不改色,笑着说:“师父不是常教导徒儿,要学以致用嘛,徒儿一直把这话记在心里呢。”
可人搬来一张椅子,对李擎天说:“李先生请坐。”清雯紧接着也端来一碗果汁。
曹炬见李擎天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心里有点不爽,笑着说:“没想到师父来了京城,对徒儿孝敬的东西放心多了。”
李擎天顿时打了个寒颤,想起之前那两条蚯蚓,看着碗里浓稠的果汁,不禁犹豫起来。
清雯见李擎天不喝,好奇地问:“李先生怎么了?这果汁味道可好啦,是婢子和姑娘亲手做的呢。”
李擎天看这小女孩天真无邪的样子,觉得她应该不会和曹炬一起算计自己,这才慢慢喝起来,把碗里的果汁喝完了。
曹炬不满地看了清雯一眼,对杨小云说:“不是让你们别做这吃力的活儿了吗?我想喝自己动手就行。”
杨小云拢了拢鬓角的秀发,微笑着说:“这没什么的,奴家虽然没少爷的本事,但多做几次就熟练了。奴家现在先把水果削成块,放在盆里用木杵捣碎,再用纱布挤出汁,也费不了多少力气。”说着她回头指了指两个陶罐,“今天奴家和这两个丫头只用了半天,就做了这么多呢。”
李擎天咂了咂嘴,觉得味道不错,心里暗骂曹炬,以前怎么不知道拿这来孝敬师父,随手又把碗递过去,清雯很机灵,马上又给他倒了一碗。
曹炬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像有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不吐不快。他走到李擎天身边,轻声说:“师父,徒儿这几天苦心练功,也算是痛改前非了吧?”
李擎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说:“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曹炬挠挠头,嘿嘿笑着说:“就是师父以前说过的这‘龙象般若神功’的弊病,不知道师父现在有没有想出办法解决?”
李擎天看了看杨小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曹炬见李擎天嗯嗯啊啊半天不说话,着急地说:“师父,您快说呀。”
李擎天突然站起来,说:“大人和夫人来了。”
曹炬气得又把他拉回椅子里,说:“别东拉西扯的,赶紧说。”
这时就听到曹佾在身后说:“炬儿,你怎么能对李先生这么无礼。”
曹炬回头一看,惊讶地说:“爹娘,你们怎么都来了,真是难得啊。”
这边杨小云三人赶紧从屋里又搬了两张椅子出来。曹佾坐下后说:“有什么难得的,为父和你母亲来看你,有什么不对吗?”
曹炬笑着说:“孩儿不敢,只是二老一起到孩儿这儿,确实很少见。”
平时曹夫人最忌讳别人说她“老”,今天听了却没什么反应。曹炬觉得奇怪,扭头看向曹夫人。只见曹夫人神色有点怪,正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曹炬浑身不自在,干笑着说:“娘亲今天怎么了,好像第一次见到孩儿似的。”
杨小云捧着陶罐走过来,说:“大人和夫人想喝点什么,桃汁还是梨汁?”
曹佾奇怪地问:“什么桃汁梨汁的,炬儿,你又搞出什么新花样了?”
杨小云抿嘴笑着说:“这是少爷教奴家的方法,可方便了,把新鲜的果子捣碎,再用纱布挤出汁水,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曹佾尝了一口,只觉得甘冽爽口,果子的清香沁人心脾,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忍不住赞道:“果然不错,夫人你尝尝看。”
曹夫人喝了一口,也点头说:“是不错,看来我家炬儿会的事儿还不少呢。”
曹炬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娘亲让人照着做就行,府里管事每天买的瓜果还少吗?”
曹夫人没回答,对杨小云三人说:“你们先下去吧。”
李擎天见曹夫人夫妇明显不想有外人在场,就也起身告辞了。
等人都走了,曹炬心里有点不安,问:“娘,您和父亲找孩儿有什么事,孩儿怎么觉得你们有点怪怪的。”
曹夫人看着平日里最疼爱的小儿子,突然说:“是吗,为娘听你父亲说,你在金沙江大营可了不起呢,你怎么跟为娘解释这件事呀?”
曹炬心里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当初他在金沙江大营确实太出风头了,早就引起父亲的注意了,只是那时候父亲公务忙,没时间仔细问。
一时间,曹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扮演着小曹炬的角色。时间久了,就像庄周梦蝶一样,他都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有了小曹炬的身体,还是小曹炬有了他的思想。慢慢地,曹炬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世界,前世就像一场梦,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了。
在去金沙江大营的路上,米大福的背叛深深地刺激了他,让他又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原来的自己慢慢苏醒过来,有点不甘心只当个小孩子了。终于,在金沙江大营看到曹佾指挥十万大军和大理国打仗的时候,他心动了。这可是前世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机会啊。他忍不住就参与进去了,从此就陷在里面出不来了。那种协助曹佾决定数万人死活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说大丈夫不能一天没有权力。他虽然不能亲自指挥,但也感受到了站在权力巅峰那种不可一世的感觉。
可曹佾毕竟不是一般人,很快就察觉到曹炬有点不寻常。曹炬心里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跟父母解释,真相是不能说的,也根本说不清楚。天知道要是曹佾夫妇知道他们真正的儿子很多年前就没了,会有什么反应,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对待这个占了他们儿子身体的“人”。而曹炬是真的很珍惜和父母的感情,还有几个哥哥姐姐,他们让他感受到了前世没有的亲情,他已经把他们完全当成自己的亲人了。要是失去这些,曹炬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在这个世界上孤独地活下去。
曹炬突然想起前世有人告诫过他的话:如果一件事情需要你说假话,那你就毫不犹豫地说吧,在很多时候,说假话比真话有利得多,也无害得多。善意的欺骗好过冷酷的真实。
曹炬对曹夫人笑着说:“怎么,娘亲也知道啦,父亲在金沙江大营的时候就夸过孩儿了。”
曹夫人说:“是啊,你父亲把你夸得天上少有、人间绝无啊,金沙江大营的幕僚也对你心服口服,还能帮你父亲出谋划策,为娘这么多年,怎么就从来没看出来你还懂用兵之道呢?”
曹炬干笑着说:“孩儿不过是听了娘亲的话,多读了些书。当时父亲要谋划全局,什么都得考虑到,难免会有疏忽的地方。孩儿给父亲出几个主意,只是因为旁观者清罢了,哪有父亲夸得那么厉害。”
曹夫人还想问,曹佾阻止了她。对于曹炬,他只是觉得这孩子有点太超乎寻常了,但也没有非要追究原因的意思,毕竟自己孩子有出息他比谁都高兴。看到曹炬回答得挺圆滑,有点推诿的意思,就对曹夫人说:“夫人别再问了。古人说:圣人生而知之。咱们炬儿生来就聪明,比平常人知道得多一些也是正常的。”
曹夫人见丈夫都这么说了,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曹炬从小就和她生活在一起,自己对他的了解居然还不如丈夫。
曹佾沉吟了一下,说:“炬儿,你年纪虽然小,但懂事早得让为父和你娘都没想到。为父当初在金沙江大营的时候,就觉得不能再把你当成小孩子看了。但你既然生在咱们曹家,又是我曹佾的儿子,就注定没办法过那种逍遥自在、不管事儿的日子,你明白吗?”
曹炬有点头疼,心说父亲又要开始教训人了,只好点点头说:“孩儿明白。”这道理他懂,富贵人家的孩子想出人头地容易,但真要成才的可不多,不然也不会有“富不过三代”这句话了。
曹佾想了一会儿,把曹氏一族现在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曹炬说了。曹炬越听越吃惊,他平时不太关心府里的事,真没想到父亲虽然刚当上枢密使,看着风光,暗地里压力却这么大。
曹夫人在旁边也说:“你父亲虽然现在是曹氏一族的宗主,但根基还不稳固,身边虽然有陈先生、温先生这些从剑南大营带回来的谋士,可他们毕竟不姓曹,很多事不能让他们知道。你们三兄弟得多为你父亲分担点才行。”
曹佾说:“你娘说得对。不过,炬儿,为父得告诫你一句:年纪轻轻的,别太出风头。本来以为你三哥就够张狂、不懂事了,没想到你在金沙江大营更是乱来,在为父身边表现表现就算了,还跑到背嵬铁骑里去捣乱,拎着两只一百斤重的大锤,把种百度和刘熊追得到处跑,连京里的你堂祖父都知道你的大名了。你还没成年呢,别搞得大家都防备着你。以后在京里,就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别随便出去惹事。”
曹夫人却不同意,说:“夫君,你这话就考虑得不周全了。炬儿是什么人?他是曹家的公子,又不是你手下的谋士,哪能说低调就低调。就算炬儿不惹事,事也会找上门来,就像昨天曹仪的儿子那样。虽然夫君刚到京城,但妾身觉得京里的那些达官贵人,肯定早就把咱们家了解得透透的了。只要夫君和官家的关系稍微缓和一点,别的不说,想和咱们曹家联姻的人家肯定少不了。除了轩儿的亲事已经定了,很快就会有人上门给另外四个孩子提亲。那些当官的人家做事小心,肯定会想尽办法打听这几个孩子的情况,到时候,炬儿恐怕小时候什么时候生过病、打过喷嚏都会被人查得清清楚楚。”
曹佾觉得夫人说得有道理,问:“那夫人觉得该怎么办?”
曹夫人说:“妾身觉得炬儿勇猛的名声以后恐怕瞒不住了,不如就顺其自然。反正枢密使的儿子在京城霸道点又怎么样。明天夫君和妾身去拜见家父的时候,把几个孩子都带上。妾身的两个妹妹虽然在京里,但生的都不是儿子,家父要是看到炬儿,肯定喜欢得不行。炬儿有曹、毕两家撑腰,在京里可以横着走。只要平时装得傻一点,别像夫君说的那么爱表现就行。在京里,大家注意的是夫君这样精明能干的人,对一个莽夫不会太在意的。”
曹炬苦笑着说:“娘亲的意思,不就是想让孩儿装作经常犯傻的二愣子嘛,何必说得这么拐弯抹角。”
曹夫人笑着说:“也别太过分了,不然就没人敢上门提亲了,到时候你就只能守着你房里那几个丫头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