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尽忠仿若饿虎扑食一般,几乎是从杨文广手中夺过密函。待打开一瞧,只见里头密密麻麻竟有数十页之多,不禁讶然一愣:“怎会如此之多?”
杨文广面带苦笑,叹道:“末将还嫌曹将军写得不够周详完备呢。”
“这是何意?”高尽忠满脸诧异,疑惑问道。
“都统制大人一看便知。”
过了好大一会儿,高尽忠才缓缓将这密报放置在案几之上,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阴晴不定。
杨文广轻声询问:“都统制大人,依您之见,这该如何是好?”
高尽忠微微摇头,忽对着帐外大声呼喝:“来人!”
“速遣人快马加鞭奔赴各大营,传令两位副都统、左权都统毕从舟、右权都统向犷洋,火速前来帅帐!”
自一月之前,塞尔柱帝国大军陡然全线收缩,西宁大营原本分散各处的几路大军,也随之纷纷靠拢。此处距离帅帐并不算远,且与塞尔柱大军呈相互对峙之态。是以到了第二日,太阳尚未落山之际,大营的几位主将便都已赶回。
李云盘是最后赶到的,他一踏入帐中,见毕从舟等人早已稳稳就座,忙抬手抹了抹额头汗水,抱拳说道:“惭愧惭愧,李某来迟了!”
大营的另一副都统刘虎与他私交甚笃,闻言笑着打趣道:“老李这一路纵马疾驰而来,你那马儿想必累得够呛咯!”
李云盘唉声叹气,满脸无奈:“李某已然拼尽全力。要怪就只能怪从舟,当年好不容易捕得那汗血宝马,我苦苦哀求三日,他却铁了心不肯给我,非要执意带回京城献给老都统。唉,几十年的同袍情谊,竟还比不上一匹马,实在叫李某心寒呐!”
毕从舟倒也不生气,平静说道:“是你自己本事不济,无法驯服汗血宝马,怎能将这过错归咎于我?”
向犷洋在一旁笑道:“如今那汗血宝马已然成了曹都指挥使的坐骑,李副都统你就别再痴心妄想啦!”
“李某早就不惦记此事了。”李云盘说着,朝帐内四下环顾一眼,对着杨文广问道,“都统制大人呢?”
“已派人去请了。”杨文广回应道,“李副都统稍安勿躁,且等候片刻。”
李云盘刚坐下,便见帐帘一挑,高尽忠迈步而入,汪桐郃与王永禄二人紧紧跟在其后。
李云盘等人心中满是疑惑,汪桐郃和王永禄他们自然是认得的。这些日子,这二人打着考察西宁军情的幌子,几乎将各大营转了个遍。可如今高尽忠如此急切地召他们回来,想必军中定是出了非同小可之事,只是这一个文官,一个大押班,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诸位。”高尽忠开口说道,“今日请汪大人和王都知到此,实因军情有变。本帅也不敢擅自决断,还需汪大人和王都知返回京城后,即刻面奏官家。”
军情有变?帐内众将听闻此言,皆是心头一震,面面相觑。
刘虎上前拱手说道:“都统制大人,枢密院早已授予我西宁大营十六字文书,军情之事全权由都统制大人定夺,为何此番……”
高尽忠苦笑着说道:“若只是寻常沙场之事,本帅自当扛起全责。可此次之事非同小可,必须由官家与枢密院来定夺。”
李云盘朝帐内看了一眼,突然问道:“都统制大人,曹炬曹将军如今在何处?按道理,他也应参与此次大营军议才是。”如今的官家,从前不过是藩王世子出身,能懂得多少军国大事?说到底,还是枢相大人和宰执大人在朝中说得上话。若是有紧急军情,还不如让曹炬直接赶回京城禀报,这样或许更为妥当。
“曹将军已经出塞多日,此番军情便是由他深入打探而得。”高尽忠回应道。
向犷洋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追问道:“都统制大人所说的军情有变,到底所指何事?”
高尽忠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一月之前,塞尔柱帝国突然全线退守,这一举动令我大营上下皆疑惑不解。曹将军主动请命出塞,以探敌军虚实。不想途中竟意外从回纥人手中救下一对男女。那女子身份可非比寻常,乃是大辽国开国重臣之一萧大将军的后人,她父亲便是如今背叛投敌的萧氏余孽,曾为塞尔柱出使大辽的萧雨鑫!”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叹之声。曹淳不禁问道:“那女子既有这般尊贵身份,又怎会落入回纥人之手?”
“那女子原本已许配给塞尔柱苏丹哈梅嘞比之子。却与族中一位孙姓侍卫暗中互生情愫,私情败露之后,她祖父萧思非欲将那名侍卫处死,二人无奈之下,只好逃出塞尔柱大营,打算潜回中原隐居,不料半路却被畏兀人给擒获了。”
曹淳轻轻“哦”了一声,言语间满是不屑之意。
“据那女子交代,此番进犯我西宁之地的,乃是塞尔柱帝国的哈梅嘞比部。塞尔柱一族起源于阿尔泰山南麓,向来实行四阿里发分管领土之制。大阿里发即为苏丹,乃最高统帅,兼管南方事务,其余三位小阿里发则分管另外三方。通常而言,东方阿里发作为大苏丹的继承人,地位最为尊崇,北方阿里发次之,西方阿里发又次之。然而,近数十年来,局势逐渐演变,东西两苏丹之势渐趋并重。哈梅嘞比数年前继承东方阿里发之位,西方阿里发奥马尔心中不服,悍然发动兵变。哈梅嘞比毫无防备,只能连连败退,这才来到我宋辽北疆。他们原本妄图挥师中原,大肆掳掠一番后,再退回草原休养生息,却不想被我宋辽联军阻挡。如今,西方塞尔柱已将原属东方塞尔柱的领地尽数收入囊中,且已安抚妥当,现已确定正挥军东来,欲将哈梅嘞比部彻底诛灭!”
“倘若情形果真如此,西宁之地将出现四方势力并存之局面,即我大宋、大辽、西方塞尔柱以及塞尔柱哈梅嘞比部。如此一来,原定的征战部署必须做出更改。因此,还请汪大人回京之后,将此事如实奏报官家,由朝廷来做出定夺。”
汪桐郃点头应道:“此事确实关系重大,本官明日一早便即刻启程赶回京城。”
高尽忠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汪桐郃和王永禄在西宁已逗留了一个多月,着实碍事得很,正好借这个机会打发他们回京城去。
向犷洋忽然说道:“都统制大人,其实您不必过于担忧。东西塞尔柱既然已然势同水火,我等只需按兵不动,在一旁静观其变。待塞尔柱两部打得两败俱伤之时,我大军便可轻易取胜。”
毕从舟却叹息道:“谈何容易。那奥马尔、哈梅嘞比既然身为一族之阿里发,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如今我宋辽近四十万大军在此,无论哪一部塞尔柱,都不敢轻易妄动。”
毕从舟思索片刻,又道:“对了,都统制大人,如今塞外局势风云突变,可否让炬儿早些回来?”曹炬若有个三长两短,且不说曹佾和堂姐曹夫人那边不好交代,就是伯父毕士安,也非得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本帅原本也有此想法。”高尽忠看了他一眼,“然而曹将军在密函中奏报,如今最为紧要之事,便是防止塞尔柱哈梅嘞比部因腹背受敌,转而向西塞尔柱称臣。倘若真出现此种情形,我宋辽联军将要面对的,将是史无前例的五十万敌军。因此,曹将军已前往塞尔柱大营附近,秘密会晤萧思非、萧雨鑫父子。”
毕从舟听闻,大惊失色:“简直胡闹!自古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怎能如此不顾自身安危,将性命视作儿戏!”
“毕将军不必过于忧心。”杨文广赶忙劝道,“曹将军年纪虽轻,却少年老成,且麾下还有五百武林义军与五百杂胡儿相随。只要不被敌军大军围困,定能平安脱身。”
高尽忠也道:“毕将军,军情紧急,曹将军此举实乃果敢之举,值得嘉奖。昨夜本帅已命那送信之人,携带本帅印信,快马加鞭赶回曹将军处,并授予他全权决断之权。日后朝中若有人怪罪,本帅愿与曹将军一同承担。”
毕从舟赶忙起身,对着高尽忠深深施了一礼:“末将代炬儿多谢都统制大人!”毕从舟方才之所以担忧,一半原因便是在此。毕竟,无论与萧氏余孽有所牵扯,还是与胡人有所接触,在朝中皆是大忌。如今有高尽忠这番表态,日后曹炬所遭受的非议,想必定会减少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