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仪公主赵灵儿仪态端庄,缓步走在最前方,宋清风与宋明月手持黄罗伞紧紧相随。毕太傅毕士安与韩琦等人见状,不敢越礼,纷纷下马将马交于随从,跟在了赵灵儿身后。舒晓云此时亦只能陪在韩琦身旁,看着赵灵儿的背影,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行至半途,毕士安目视前方赵灵儿的背影,对身侧曹序低声叹道:“此女胆识,竟胜其兄多矣!”
曹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赵灵儿步履沉稳,毫无半分娇怯之态,亦轻声应道:“危难之际方显英雄色,老太傅所言极是。”
一旁丁框只顾着低头避开地上污秽,脚下不慎一绊,险些栽倒,幸得身旁人及时扶住。他稳住身形,理了理身上圆领襕衫,望着赵灵儿从容的背影,喃喃自语:“便是官家亲临,恐也无此气度!”
这话虽轻,却落进了众人耳中,众人虽未接口,却都不约而同颔首,显然心中亦是这般想。
待入战俘营,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竟盖过了营中弥漫的血腥味。赵灵儿强压下腹中翻涌,径直步至营内那座宋代歇山顶木台之上,昂首而立,目光扫过营中军士。西宁宋军虽早已知晓毕太傅与定仪公主要来,可见赵灵儿这般不避污秽、径直登台的模样,一时竟都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刘丰儒见军心微动,忙快步上前,撩起衣摆单膝跪地,朗声道:“末将刘丰儒,率西宁大营背嵬军,拜见定仪公主殿下!”
有他带头,营中军士才回过神来,齐齐行军礼,声震营垒:“拜见定仪公主!”
“众将士请起。”赵灵儿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营中各处,“我大宋自太祖开国,百姓享百年太平,皆赖尔等戍守边疆。此番西宁大捷,扬我国威,尔等皆是大宋功臣!”
她虽不精军务政事,却还记得曹炬率禁军离汴梁时的誓师场面,曹佾在将士面前的激昂之言,当时便深深印在她心中。今日这番话,她在心中反复琢磨多日,又融入曹佾当日之语,说起来条理分明,毫无滞涩。
毕士安听了,心中稍安——赵灵儿既已在言语中认可西宁大捷,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多了。
话音落时,营中将士齐呼“公主千岁”,声浪滚滚。毕士安却轻哼一声,按礼数,此刻该由他登台训话,如今却全由赵灵儿主导,他心中难免有些不快。
随后,赵灵儿提出要去查看辽国战俘。刘丰儒面露难色,道:“启禀定仪公主,战俘所居之地污秽不堪,恐污了公主清目,此事不妥!”
“本宫受官家所托而来,自当尽忠职守,刘将军不必多言!”赵灵儿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毕士安瞪了刘丰儒一眼,厉声道:“公主有令,还不快前方带路!”
赵灵儿转头见舒晓云仍站在人群中,便笑着招手:“舒姑娘,过来随我一同前往。”
舒晓云无奈上前,小声劝道:“定仪公主,战俘之地多有腌臜,您身份尊贵,妾身陪同前往,于礼不合啊!”
赵灵儿背过身,悄悄对舒晓云做了个鬼脸,拉着她的手道:“晓云姐莫要多言,方才在台上,我心中直打鼓,唯恐说错话,手心都攥满了汗。有姐姐在身旁,我才安心些。”
待行至辽国战俘所在之处,赵灵儿不由一惊。只见空旷平地上挖了四五个巨坑,坑深数丈,三面陡峭,唯有一面成坡形,每坑都有好几里方圆。坑内密密麻麻挤满了衣衫破烂的契丹战俘,宋军将士持坚盾、握利矛、张神臂弓,在坑边严密看守,不敢有半分松懈。
“刘将军!为何将辽人囚于坑中?”赵灵儿语气骤沉,“莫非你等想学战国白起坑杀降卒,坏我大宋声誉!”
毕士安忙上前解围:“定仪公主错怪丰儒了。辽军素来凶悍,即便手无寸铁成了战俘,亦不可轻忽——我朝史上,曾有战俘哗变夺械逃脱之事。此番战俘多达三万余,丰儒麾下仅万余人,若不如此掘坑看守,一旦生变,后果不堪设想,此乃无奈之举啊!”
“原来如此,多谢毕太傅为我解惑。”赵灵儿点头,却又问道,“可这巨坑,亦是我军所挖?先前听闻还有塞尔柱帝国战俘,为何此处只见契丹人?”
刘丰儒一时语塞,毕士安便代为答道:“辽军此次出征,带了十万民夫随行。辽军大败后,八万余民夫为我军俘获,这几处巨坑,便是这些民夫所挖。”冷兵器时代,大军出征需民夫打理后勤杂事,十万大军配十万民夫,本是常事,无可避免。
“那八万民夫如今在何处?”赵灵儿追问。
“在北方十里之外,由我军两千将士与大漠各部两万余人一同看守。”毕士安道,“若非大漠各部相助,仅凭我军两万人,根本无法掌控十余万战俘与民夫。按先前协议,塞尔柱帝国万余战俘,已交由大漠各部处置。”
“如此说来,那万余塞尔柱战俘,竟是给大漠人的酬谢?”赵灵儿语带嘲讽,却也明白“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知晓此事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毕士安面色不变,坦然道:“正是。那万余塞尔柱战俘,本就是大漠各部奋力擒获——那日进攻辽军皮室军时,大漠人杀得兴起,不分契丹人与塞尔柱人,一并攻杀。奥马尔苏丹无心恋战,率精锐逃走,余下万余杂兵,便成了我军与大漠人的囊中之物。”
他却未说,历次宋辽战后,双方都会将俘获的民夫算作战俘上报朝廷,唯有此次不同——仅正规战俘数目已足够惊人,再加上八万民夫,说出去朝中无人会信,恐还会引来调查。如今各级将领军功已足,李云盘与他商议后,便将这八万民夫从战报中抹去了。
忽听得前方战俘坑中,一人高声喊道:“大辽骁骑将军萧沃里麾下副将耶律涂那,求见宋军主将!”
舒晓云闻言,身子微微一震。耶律涂那是萧沃里的结义兄弟,萧沃里每次回幽州,都会带着耶律涂那去她的舒心斋门前骚扰,她烦不胜烦,有几次为了打发二人,只好出门应对。
此刻听到耶律涂那的名字,舒晓云心中顿时慌了。幸好下车前为避异味,她还戴着面纱,只盼着能不必与耶律涂那相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