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快马加鞭赶到皮室军处,却见事情的糟糕程度远过他的想象。毕从舟的宋军和大漠各部十余万人突然发动袭击,皮室军措手不及之下连连后退,而西塞尔柱为了逃生亦是拼尽全力,几十万人顿时纠缠到了一起。
漠北风沙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曹炬勒住汗血宝马的缰绳,目光扫过乱作一团的战场——宋军的赤色战旗与大漠部族的狼旗交织,皮室军的玄甲士兵正与西塞尔柱的弯刀手厮杀,地上倒伏的尸身已堆得能绊住马蹄,这般混乱景象,比他来时预想的还要凶险数倍。
好不容易在乱军中寻到韩延宗——这位皮室军主将脸上溅满血污,双目赤红如烧,手中长枪已挑翻三名西塞尔柱士兵,耶律达摩急忙拍马上前将他拦住,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韩将军!眼下局势已不可为,且放塞尔柱人过去,莫要再强行阻拦了!”
韩延宗猛地转过身,瞪着耶律达摩厉声喝道:“你来得正好!我且问你,宋军与回纥为何突然联手来犯?这其中到底是何缘由!”
“我军已中宋军圈套,此刻绝非追问缘由之时!”耶律达摩急道,“韩将军快些收拢残余部众,速速撤离此地,再迟便要全军覆没了!”
“说得倒轻巧!”韩延宗怒喝一声,抬手向身旁一指,“你看老子麾下这些兄弟,正与塞尔柱人死死纠缠,刀兵相交之下,如何能说撤就撤?”
耶律达摩神色一凛,语气断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唯有壮士断腕,能保一分实力便是一分,若再迟疑,真就来不及了!”
韩延宗望着身旁浴血奋战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却也知道耶律达摩所言非虚。在耶律达摩的协助下,他勉强聚集起五千余残部,众人护着旗帜,策马向中军方向退去。身后传来奉命断后的同袍们的惨叫,那声音如针般扎在韩延宗心上,他只觉得心若刀割,竟不敢再回头看上一眼。
行至不到一里之地,耶律达摩突然勒住马缰,身子微微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韩延宗见他异样,语气带着几分漠然问道:“耶律将军为何突然停马?可是又出了何事?”
耶律达摩侧耳细听,声音微微发颤:“韩将军,你且仔细听那远处动静!”
韩延宗依言侧耳,只听远处传来阵阵嘈杂声响,起初还只是零星的呼喊,渐渐竟如百川汇海般越来越大,忽然间“哄”的一声巨响,仿佛天崩地裂一般——那是与东塞尔柱对峙的大辽大军崩溃的声音!紧接着,成千上万的辽军士兵如决堤的洪流般向后奔逃,盔甲碰撞声、哭喊声响成一片,连地面都似被这股溃兵洪流震得微微颤动。
耶律达摩与韩延宗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彻骨的绝望。辽军素来以精锐闻名天下,可再精锐的士兵,承受力也有极限。如今防线崩溃,这些士兵与寻常溃兵已无太大差别,往日里对将领的敬畏荡然无存,只剩逃生的本能。皮室军士兵虽斩杀了近百名溃兵,试图阻拦他们的脚步,却反倒激怒了其中的亡命之徒,这些溃兵竟挥刀与皮室军自相残杀,逼得耶律达摩与韩延宗不得不率军连连后退,连稳固阵脚都做不到。
就在这危急时刻,背后忽然传来阵阵雄浑的号角声,紧接着一面巨大的“帅”字旗从烟尘中升起,迎风展开,旁边一面旗帜上绣着一个醒目的“萧”字——正是萧天佑亲率中军赶来了!
萧天佑在大辽军中的威慑力,素来是无人能及。那些奔逃的溃兵望见帅旗,脚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脸上的慌乱之色也淡了几分。耶律达摩与韩延宗趁此机会,连忙带着几位将领上前安抚士兵,一边呵斥乱兵,一边整理队列。
不多时,西宁大将军耶律提格也从后面策马上前,他看着混乱的队伍,当机立断指挥各部重新列阵:“弃一字长蛇阵,改布椭圆阵!盾牌兵列于外侧,长枪兵紧随其后,皮室军残部居后护卫!遇小股辽军便闪开缺口让其入阵,再迅速合拢;若遇东塞尔柱兵马,只需固守勿出,任其快马从两侧通过便可!”
士兵们依令行动,原本混乱的阵型渐渐有了章法,虽然依旧狼狈,却总算稳住了阵脚。这时,萧沃里浑身浴血地带着数千名残兵退入阵中,他甲胄上的裂痕深可见骨,手中长枪的枪尖已被砍得卷了刃。耶律达摩见他安然无恙,心中大喜,急忙拍马迎上前去。
萧沃里却脸色铁青,连一句寒暄都没有,径直策马来到耶律提格面前,翻身下马躬身一礼,语气急切:“大将军!末将在阵前拼死阻截敌军,为的就是让中军能早些撤离,可萧帅为何至今仍未动身?”
耶律提格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道:“萧帅的性情,沃里你又岂会不知?在这等危难之际,他怎会弃部众而先行撤离?”
萧沃里抬起头,眼中满是焦灼:“南线尚有十万宋军按兵不动,他们定然是在寻找机会,欲对我军施以雷霆一击!末将等人生死,听天由命便是,可萧帅乃我大辽军魂,绝不可有丝毫闪失!末将再次进言,请大将军率皮室军残部,护送萧帅先行离开!”
“此事无用!”耶律提格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萧帅若愿先行撤离,又岂会等到此刻?你与耶律将军在此坐镇,带领这些兄弟与中军一同撤离,我去劝说萧帅便是。”
萧沃里心头的怒气无处发泄,猛地抬手将手中马鞭狠狠折成两截,木茬飞溅间,他胸口剧烈起伏,却也知道再劝无益。
就在萧沃里愤愤不已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李云盘已指挥近十万宋军发起攻击了!
大辽将领们虽竭力封锁东、北两处受袭的消息,可宋军突然摆出的敌对阵势,是谁都能看得清楚的;再加上身后不断传来的厮杀声,阵中士兵早已人心惶惶。更要命的是,萧天佑此前对宋军并无太多提防,此处只布了不到三万人马。面对李云盘的十万大军,辽军只稍作抵抗便如鸟兽散,这般顺利的进攻,连李云盘自己都有些意外。
曹炬率领的一万背嵬铁骑,更是如猛虎下山般势不可挡。辽军只有少量坚盾与拒马枪,面对这支与皮室军并称“中原双锐”的背嵬铁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几乎是一触即溃。曹炬目光锐利,很快便望见了那面高高飘扬的“帅”字旗,他当下心境空明,无悲无喜,只将手中方天画戟向前一指,沉声道:“全军随我,直取萧天佑中军!”
背嵬铁骑的马蹄声如惊雷般响起,这动静瞬间引起了大辽残军的一阵骚乱。这些辽军近半数是从阵前败退下来的,随身携带的箭矢早已消耗殆尽,此刻射出的箭雨稀稀疏疏,如断线的风筝般根本伤不到人。背嵬铁骑的士兵身着精铁打造的护心甲,介于轻骑与重骑之间,对这等箭雨毫不在意,不过损失百余人,便已冲到辽军阵前。
曹炬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汗血宝马会意,陡然加速向前奔去,瞬间便将身旁的万炎理、杨哲勉等人甩开十余丈。他手中方天画戟高高举起,猛地一挥,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十几杆拦路的拒马枪竟被这一击震得飞向天空。紧接着,他手腕一转,戟尖一拨一扫,辽军士兵手中的盾牌瞬间破裂,血肉横飞间,已有数人倒在马下。后面的辽军士兵虽前赴后继地想要堵上缺口,却无一人能在曹炬手下走过一合。
万炎理见曹炬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心中顿时急了,连忙连挥数鞭赶上前去,一边护在曹炬身侧,一边向后高声喝道:“杨哲勉!速来保护将军,寸步不可离开!”嘴上说着,他手中长枪也没闲着,接连挑飞三名冲上前来的辽军士兵,生怕曹炬有半分闪失。
萧沃里与耶律达摩接到禀报,得知曹炬已率军冲破外围防线,急忙率领部众赶到此地。萧沃里见宋军主将竟是曹炬,双眼瞬间红了——往日里两人虽有惺惺相惜之情,可如今各为其主,早已是生死仇敌。他厉声喝道:“曹炬!休得放肆!我来会你!”话音未落,他已举枪向曹炬腰际刺去,枪尖带着呼啸的劲风,直取要害。
曹炬听见萧沃里的声音,却并未回身,只单手持戟,猛地一记“横扫千军”。戟刃离萧沃里脸庞尚有数尺之遥,萧沃里心中正自冷笑,以为这一击不过是虚张声势,忽觉一股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竟如实质刀刃般刮得脸颊生疼。他下意识地向后一仰,只听“咔”的一声,头上的头盔已被戟风扫落,发髻散开,头发披散在肩上,模样狼狈至极。
萧沃里心中惊骇不已——他此前虽曾败在曹炬戟下,却从未想过曹炬的实力竟已强到这般地步,一招之间便让自己如此窘迫。他望着曹炬的背影,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问:这般实力,天下间还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曹炬并未趁势追击,只是转头对身旁的杨哲勉说道:“此人枪法颇为高明,你去会会他,务必小心应对。”
杨哲勉一听,顿时将万炎理此前的吩咐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拍胸脯,高声应道:“将军放心!此事包在末将身上,定不让他伤着将军分毫!”
曹炬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身旁的吴江与康飞,沉声道:“吴将军、康飞,你二人可愿随我一同前往,取下萧天佑首级?”
康飞当即高声领命:“末将愿往!”吴江乃是背嵬铁骑的统制,此前奉李云盘之命率五千人追随曹炬,方才见曹炬神勇无比,早已心生折服,此刻闻言温言道:“末将愿誓死追随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曹炬微微颔首,体内气息缓缓流转,屏去“五识”中的“鼻识”,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顿时减轻了许多。他大喝一声,将龙象般若神功运至极致,只见他周身隐隐泛起一层金光,手中方天画戟舞动起来,如蛟龙出海般带着万钧之力,径直向萧天佑的帅旗方向冲去。
耶律达摩与韩延宗见曹炬直奔中军而去,急忙率领皮室军上前堵截。可曹炬手中的方天画戟上下翻飞,戟尖所到之处,无人能挡。耶律达摩与韩延宗联手迎敌,却也不过支撑了数招,便已连连后退,手臂被戟风扫到,隐隐作痛。
康飞端着镔铁长枪,与两名指挥使一同守在曹炬两侧,但凡有辽军士兵想来偷袭,都被他一枪挑落。他比万炎理心思更为细腻,深知曹炬这等世家子弟不喜旁人在耳边聒噪,况且曹炬武艺高强,自己只需在旁尽心护卫便可,即便曹炬受些小伤,也绝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耶律提格站在中军阵中,见那支背嵬铁骑离中军越来越近,而李云盘的宋军主力说不定何时便会赶到,心中焦急如焚。他快步来到萧天佑面前,躬身劝道:“大帅!事已至此,不能再犹豫了,快些撤离此地吧!”
从东塞尔柱发起攻击到此刻,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萧天佑却似老了十岁一般,脸上满是疲惫与惨然。他喃喃说道:“西宁大军乃是我大辽历代先辈耗费心血铸就的精锐,今日竟因我萧天佑之故毁于一旦,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皇上?倒不如战死此地,也算是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提格,你带着皮室军走吧,不必管我。”
“大帅!”耶律提格急忙说道,“您乃我大辽的擎天柱石,若您有不测,大辽危矣!提格何德何能,怎敢独自率军撤离?”
耶律提格见那支背嵬铁骑离己方中军越来越近,而李云盘的宋军说不定何时就会赶到,心急如焚,道:“大帅,不能再犹豫了,快些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