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老太医
日月重照2025-10-28 10:486,108

  从曹欣口中得知,丁凯最晚明年春夏之交便有望回京,可能是去刑部。不过丁谓曾多次向曹佾暗示过,想将儿子安排在吏部,但曹佾始终不置可否,丁谓也渐渐断了此念,准备让丁凯回京后接替张泰雷之职,张泰雷则外放至某府任知府。

  张泰雷?曹炬端立碧水园的青石板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赤龙令的纹路——那令牌以赤铜打造,刻着繁复云纹,触手冰凉。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峭弧度,心中暗忖:此人的前程,又何须劳烦宰执大人费心?前几日去探望袁嘉骏时,那少年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宣纸,连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音;杨小云守在床边,眼眶红肿得像核桃,泪水砸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念及此,曹炬眼底寒芒一闪而过——这张泰雷的下场,早在他心中有了定数,断不会让其安稳赴任。

  曹欣瞧着弟弟神色变幻,从平静到冷厉不过转瞬,眉峰顿时蹙起。她只当曹炬是因袁嘉骏之事,对张泰雷恨到了骨子里,欲亲自出手报复,忙上前两步,语气急切:“小五,这张泰雷毕竟是刑部侍郎,掌刑狱之权,更是公公的心腹!若仅凭袁嘉骏受伤这一件事,恐怕难以撼动他半分根基!不如将此事交予姐姐,不出三日,姐姐定叫张侍郎亲自来碧水园负荆请罪,给你与嘉骏一个公道说法!”

  曹炬听得二姐言辞恳切,字字皆为自己着想,心中暖意自生,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只淡淡道:“二姐放心,小弟心中有数,断不会做那冲动之事。”他知晓二姐虽有手段,在京中贵妇圈里颇有人脉,却未必能看透张泰雷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此人不仅是丁谓心腹,还与禁军几位统制私交甚密,若贸然出手,反倒会打草惊蛇,坏了后续计划。

  曹欣见他执意拒绝,知晓弟弟自小便有主见,一旦拿定主意,再多说也是无益,只得轻叹一声,退至一旁的朱漆廊柱下。她望着庭院中错落的太湖石,目光却仍不时飘向曹炬,满是担忧——毕竟张泰雷位高权重,她怕弟弟吃亏。

  此时,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似有人踩着青砖缓步而来。不多时,杨小云从偏院的圆拱门后走出,她身着一袭淡青色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草纹,腰间系着同色罗带,衬得身姿愈发纤细。只是往日里灵动如秋水的眼眸,此刻微微泛红,眼尾还带着未散的泪痕,连鬓边的珠花也歪了半分,显然是仍在为袁嘉骏的伤势心疼。曹欣见了,心中愧疚更甚,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引至廊下僻静处,低声安慰:“小云,今日晨起我已让人炖了燕窝,等会儿你带去给嘉骏补补身子。前几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话语间满是歉意。

  曹炬则转身走向庭中石桌旁坐着的贺老太医。这贺老太医年过七旬,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一身素色长衫浆洗得干干净净,连袖口的针脚都整整齐齐。他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医书,书页上还夹着干枯的草药标本。两人年纪相差近五十载,寻常话题本难投机,可偏偏在武学一道上颇有共鸣——贺老太医以医入武,对人体经脉、气血运行的理解远超常人,谈及“以气御劲”“穴位发力”等武学要义时,常有独到见解,且对曹炬毫不藏私;曹炬则天资聪颖,一点即透,偶尔插言的几句感悟,比如“内力如流水,需随经脉婉转,不可强行冲关”,也常让贺老太医眼前一亮,连称“后生可畏”。此刻两人正论及“以气养身”之法,曹炬听得入神,不时点头应和,庭中只闻两人交谈之声,伴着微风拂过梧桐叶的轻响,倒也清雅安宁。

  忽的,贺老太医话锋一转,放下手中医书,目光落在曹炬身上,带着几分探究问道:“五公子的武功路数,温润中透着沉稳,出拳时虽有劲道,却无戾气,近乎佛门慈悲之境。只是老朽曾听闻一则传言,说令师……乃是明教中人?”

  曹炬闻言,神色未变,坦然颔首:“老太医所言不差。家师姓李,名擎天,在大理国一带,人送绰号‘天魔书生’。”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老太医曾游历天下,足迹遍布大理、西夏,见多识广,想来该听过家师的名号。”

  贺老太医缓缓点头,手指轻叩石桌,发出“笃笃”轻响,似在回忆往事。片刻后,他才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老朽确曾听过‘天魔书生’的大名,当年在大理国游历,还曾见人演练过令师的‘游魂掌’,掌风凌厉,却又不失灵动。只是不知,贵门是否有一门绝学,名为‘回魂术’?传闻此术神异非凡,即便生机断绝之人,施术之后亦可回光返照,三日之内不死……”

  曹炬听他提及“回魂术”,心中便知其来意,面上却依旧平和,端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缓缓道:“老太医,实不相瞒,家师曾言,这‘回魂术’并非独创,而是脱胎于明教另一门功法‘追魄指’。老太医久居医林,想必也知晓,这‘追魄指’乃是用来刑讯逼供的狠辣手段——指尖蕴含阴寒内力,一旦点中人体要穴,内力便会侵入经脉,中招者如遭万蚁噬心,便是钢筋铁骨之躯,也难以承受那钻心之痛。”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贺老太医微变的神色——那老头眉头微蹙,显然是听过“追魄指”的凶名。曹炬继续道:“数百年前,明教有一位前辈,偶然间从‘追魄指’的阴寒内力中,悟出了‘回魂术’。可他创此术的初衷,并非救人,反倒是为了让受刑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便受术者原本身体康健,挨过三日也必会气绝身亡,且临死前还要承受内力反噬的痛苦。如此看来,这‘回魂术’说是‘三日不死’,倒不如说是‘三日后必死’,实为鸡肋心法,与老太医毕生追求的医道救人,完全背道而驰。”

  曹炬这番话,看似详尽解释“回魂术”的由来,实则是委婉拒绝。他心中清楚,“回魂术”与“追魄指”本就异曲同工,皆是阴毒之术,一旦流传出去,落入奸人之手,不知会有多少人遭殃。明教各分支武功虽多有相通之处,比如“迷踪百变”步法、“锋矢指”手法,各分支弟子均可修习,但“回魂术”与“追魄指”乃是风驰门的独门绝学,除了他自己,师父李擎天传授的几十名弟子中,也只有蒋武等寥寥几个心腹之人习得,其慎重程度,可见一斑。

  贺老太医听完,脸上满是失望之色,眉头紧锁成“川”字,却仍不死心,向前倾了倾身子,语气恳切:“当年老朽游历大理国时,最大的心愿便是能与前风驰门门主一见,为的就是探究这‘大回魂术’的奥秘——老朽想着,若能参透其中刺激穴位、激发潜能之法,或许能用来救治急症病人。可惜终究未能如愿,连门主的面都未曾见过。五公子若肯将此术告知,老朽愿对天立誓,此生绝不将其形之笔墨,更不向任何一人泄露半分!”说罢,他还抬手作势要发誓。

  曹炬见他执念如此之深,故作疑惑道:“大回魂术不过是明教数十绝技之一,虽有些特别,却也算不上顶尖功法,比之‘龙象般若神功’‘素女心经’,还差了几分火候。不知老太医为何偏偏对它如此执着?”

  贺老太医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目光闪烁着看向曹炬,支支吾吾道:“老朽一生交游甚广,与儒、道、释各家子弟都曾论道,谈医论武,唯独与明教……与明教中人未曾深交,心中总想着补上这一缺憾。”他怕曹炬误会自己轻视明教,话说得愈发含糊。

  话未说完,他便察觉到曹炬眼中并无异色,反倒带着几分坦荡,仿佛全然不在意“明教”的名声,心中不禁松了口气。曹炬见状,不禁笑道:“老太医不必顾虑。‘圣’与‘明’,不过是世人的称谓不同罢了,就如儒门称‘圣人’,道门称‘真人’,明教称‘明尊’,本质皆是求道而已。至少在晚辈看来,明教教义中‘崇尚天性、反对压迫’的理念,也有可取之处,晚辈对此并不介意。”

  “五公子心胸开阔,老朽佩服!”贺老太医由衷赞叹一句,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下来,随即又道:“其实老朽对贵门,更多的是好奇。当今世上各门各派,论源远流长,还得数儒、道两家与贵门为首。老朽曾潜心研究过贵门的宗旨教义,虽大多与世间常理相悖,比如主张‘人人平等’,反对‘君权至上’,但细想之下,却也并非全无道理——在乱世之中,这等‘不服压迫、崇尚天性’的理念,反倒能凝聚人心,让百姓有活下去的盼头。可一旦天下太平,便与朝廷所需的‘安分守己、忠君爱国’背道而驰,这恐怕就是贵门被世人称为‘明教’,且常遭官府打压的主因了。”

  曹炬缓缓点头,心中暗忖:贺老太医能看透这一层,已是难得。明教崇尚天性平等,不服任何压迫,这理念倒与后世的无政府主义、乌托邦有些相似,可这种思想,即便到了几千年后也未必能实现,更何况是如今这封建专制的大宋景祐年间?官家赵祯推崇儒术,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明教的理念无疑是与朝廷对着干,自然会被视为“异端”。不过他并未将这层想法说出,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端起茶盏喝一口。

  贺老太医本以为自己这番数十年的研究心得,能让曹炬露出几分动容之色,可眼前这少年却只是淡淡点头,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甚至比自己看得更透彻。他哪里知晓,曹炬不仅明白这些,还曾与师父讨论过“明教与朝廷的关系”,心中不禁生出几分郁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庭中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闷。

  曹炬见他突然沉默,反倒打趣道:“老太医若是只为好奇,想补上‘与明教中人论道’的缺憾,那晚辈便真的无可奉告了;可若是老太医能说清,为何对‘回魂术’如此感兴趣,比如它能如何辅助医道,或许晚辈还能斟酌一二,与你说说其中粗浅的原理。”

  贺老太医听他这话,知道尚有转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忙将话题转回医道。只是这次不再高谈阔论教义,而是深入浅出地说了一通医理:“老朽行医数十年,见过不少急症病人,比如中风、心梗,往往是气血骤停,若能在片刻间激发其体内潜能,让气血暂时恢复运行,便能争取到救治时间。老朽猜测,‘回魂术’刺激穴位的手法,或许能做到这一点——它与针灸异曲同工,皆是通过外力干预气血,只不过针灸是温和调理,‘回魂术’是霸道刺激。若能将‘回魂术’的霸道之力改良得温和些,定能救不少人!”

  曹炬仔细听着,渐渐明白了他的用意——这老头是想借“回魂术”的原理,完善自己的医术,并非想修习这门阴毒功法。他沉默不语,心中快速权衡:贺老太医的誓言诚意,他毫不怀疑——这世上,除了父亲曹佾、丁谓这等老谋深算的权臣,大多普通人还是纯朴守信的,尤其是贺老太医这等看重声誉的老医者,断不会轻易违背誓言。即便有不信守誓言之人,也要看面对的是谁:贺老太医若敢违背誓言,以他曹家少门主的身份,只需一句话,便能让这老头几十年的“回春神医”声誉毁于一旦,连贺氏一族的子孙后代,也别想在医界立足,更别提入朝为官了。可即便如此,他仍有顾虑——“回魂术”的阴毒之处深入骨髓,稍有不慎,便会被人利用,酿成大祸。

  沉吟片刻,曹炬抬眉看向贺老太医,缓缓说道:“老太医,三日后,请你再到我碧水园来。届时,晚辈定会将‘回魂术’的奥秘,比如刺激的穴位、内力的控制,尽数相告。”

  “多谢五公子!”贺老太医闻言,大喜过望,猛地从石凳上站起身,就要向曹炬行礼,可刚弯下腰,又想起自己方才的急切模样,不禁有些赫然,自嘲地笑了笑:“老朽活了这大半辈子,越发觉着无论是医道还是武学,都学无止境。有时为了解开心中疑惑,竟连人情世故都抛到了脑后,方才那般急切,倒让五公子见笑了。”

  “晚辈岂会因此笑话老太医?”曹炬随口吟道:“子曰,朝闻道……”

  贺老太医立刻接道:“夕死,可矣。”

  两人相视一笑,庭院中的沉闷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又恢复了之前的清雅。曹炬道:“似老太医这般至情至性、为所爱之事执着不悔的人,晚辈心中,唯有佩服二字。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多是这般执着之人。”

  贺老太医连连摇头,脸上满是谦逊:“惭愧,惭愧啊。老朽不过是个痴迷医道的老头罢了,哪谈得上‘成大事’。”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的,打破了庭院的宁静,还伴随着清脆的呼喊:“公子!公子!”只见翠萍一路小跑着进来,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侍女服,领口绣着小小的海棠花,头上梳着双丫髻,发髻上还别着一朵小小的珠花——那是曹炬前几日赏她的。此刻她脸上满是兴奋,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曹炬见她这模样,不禁笑道:“何事如此慌张?莫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翠萍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好几口气,才连忙说道:“公子,舒姑娘回来了!就在府门外呢!”在翠萍心中,舒晓云言语风趣,待人温和,从不把她当下人看待,有时还会教她认字、给她带点心,性子与自家公子倒是有几分相像。只是这两年来,公子愈发沉稳,偶尔还爱摆些架子,对下人也严厉了些,动不动就训人,让她心里多了几分敬畏,再也不敢像从前那般随意撒娇了。

  “她回来便回来了,”曹炬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舒姑娘常来府中,门房自会放行。怎么,莫非还要本公子亲自出门相迎不成?”

  “不是的,公子!”翠萍急忙摆手,语速极快地说道:“舒姑娘身边还跟着十多个人呢!有男有女,穿着也不像是京中人。据门房的小玄子来报,那些人看着面生得很,听口音也不像是汴梁人氏,倒像是青州、徐州一带的外地来的。门房不敢擅自放行,便让小婢来禀报公子。”

  汴梁曹家虽不是皇宫大内,可府中戒备之森严,却丝毫不逊色——府里的侍卫皆是从禁军挑选的精锐,个个身手矫健,府墙之上还设有瞭望塔,白日黑夜都有人值守,往来宾客都要经过严格盘查,连携带的礼品都要检查。舒晓云前段时日虽常居府中,与曹家上下也熟络,可她终究不姓曹,如今要带十几个生人入府,那些门房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做主。舒晓云也体谅他们的难处,便让门房派人来向曹炬禀报。

  曹炬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问道:“那些人是什么身份?可有说过姓名?舒姑娘没跟你提一句?”

  翠萍皱着眉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道:“小婢去门房时,只远远看到舒姑娘站在门外,没来得及细问。听小玄子说,其中有一对萧氏兄妹,看着像是江湖中人,还有个姓邓的白胡子老头,穿着青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剩下的人……小婢也记不清了。舒姑娘只说,公子听了这些名字,自然就知道了。”

  “姓邓,又随晓云一同前来,还是青州一带的口音……”贺老太医在一旁听得,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思索,随即说道:“莫非是青州邓家的邓延陵那小子?那老头当年在青州行医时,老朽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最擅长用针灸治疑难杂症,性子也颇为古怪。”

  曹炬闻言,不禁笑了——当今世上,敢直呼邓延陵为“小子”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位德高望重、比邓延陵大了三十多岁的贺老太医了。他转头对翠萍吩咐道::“你去府门口,将舒姑娘与那些人一同带至此地,切记不可怠慢。”

  翠萍如今在曹府内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侍女,平日里府中下人见了她,都会恭敬地称一声“翠萍”。她快步走到府门前,几个门房立刻围了上来,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一口一个“翠萍”地叫着,态度恭敬至极。

  翠萍微微扬起小脸,语气带着几分威严:“五公子有令,让舒姑娘与她带来的人,一同入府。”

  那些门房连声应是,连忙侧身让开道路。舒晓云站在门外,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捂着嘴偷笑。待翠萍走到近前,她才语带调笑地说道:“翠萍今日气色不错,看来在府中过得很是舒心啊。”

  翠萍被她笑得脸一红,有些娇嗔地说道:“舒姑娘,你怎么也来取笑我!”

  舒晓云收起笑容,故作无辜地说道:“我哪有取笑你之意?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翠萍瘪了瘪嘴,闷闷不乐地抱怨道:“上次公子听到下人们叫我‘小翠’,就说这名字太过俗气,像乡下丫头的名字。可他们偏要这么叫,小婢也没有法子啊。”

  舒晓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在她与曹炬看来,“小翠”“小红”这类名字的确俗不可耐,可她心中清楚,在景祐年间的大宋,寻常百姓大多不识字,能有个正经名字,已是极为难得的事——许多贫苦人家的孩子,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能以“阿大”“阿二”相称。翠萍能有“翠萍”这个称呼,已是幸运至极。

  在这景祐年间的大宋,寻常百姓大多数半字不识,能有个正经名字已经是出人头地的一种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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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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