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消歇,萧雨鑫借机向杨文广告退片刻,对身边家将吩咐几句后来到哈梅嘞比帐中。
帐内烛火摇曳,映得案上舆图明暗交错。哈梅嘞比按捺着焦躁,正与萧雨鑫之父萧梧桐俯身看图,见萧雨鑫掀帘而入,那塞尔柱苏丹猛地直起身,面色如罩寒霜:“雨鑫!我塞尔柱三万儿郎魂断异乡,再这般耗下去,国祚岂非要亡于此地?那曹炬小儿,会不会背了盟约,弃我等于不顾?”
萧雨鑫上前一步,眉头微蹙:“臣不敢断言。只是北方宋军行止,确与臣先前同大辽、大宋所立之约相悖。若非有王将军与大漠各部从中牵制,我塞尔柱折损之数,怕还要多上数倍。臣揣度,曹炬既费了这许多心力布局,当不会半途而废。”
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苦涩:“可那曹炬早有言语,说他所定之策,进可攻退可守。若我等在阵前虚与委蛇,他便撒手不管,任我塞尔柱自生自灭。因此臣……半点不敢懈怠。”
哈梅嘞比听得这话,一时语塞,只盯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满是无奈。
萧梧桐忽长叹一声,那叹息在帐中悠悠散开。他年逾七旬,须发皆白如霜,连日操劳让脸上刻满疲惫,唯有双眼亮得惊人,满是感慨:“我萧氏一族离了大宋故土多年,竟不知如今中原,出了这般人物!大辽、大宋,东西塞尔柱,还有世代居于此地的大漠各部,竟都成了他曹炬手中棋子。雨鑫,你说他……当真未满十八?”
萧雨鑫颔首:“应是不假。单看相貌,他比小芳还要年少几分。”
“难得啊!”萧梧桐忍不住赞出声,“这般年纪有此胸襟气魄,便是汉武帝刘彻在世,怕也不及。或许,只有当年的天策上将,能与他一比……”
他说罢,朝萧雨鑫递去一眼,父子二人心意相通。萧雨鑫随即转向哈梅嘞比,语气坚定:“苏丹,事到如今已无退路。我塞尔柱唯有依曹将军之计行事,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萧梧桐这番话用的是汉语,哈梅嘞比只听了个大概,脸上掠过一丝不满,却也未多计较,只对萧雨鑫道:“雨鑫,不如再派使者去见大漠各部,跟他们商议商议,让他们让出一条路来?我塞尔柱只往东北去,绝不留在西宁纠缠。”
萧雨鑫闻言大惊,急忙劝阻:“苏丹万万不可!大漠各部早与大宋勾结,且生性贪婪。先前我塞尔柱送了他们无数牛羊金银,才换得一时同盟。如今我等已无物可赠,若派使者去,那吐尔逊定然即刻将消息报给宋军!”
哈梅嘞比细想之下,也觉这话在理,只得重重叹口气,满是无力。
帐外忽然传来禀报声,石家家将掀帘而入,躬身道:“堂主,萧雨桐已带到。”
萧雨鑫点头示意。不多时,两名卫士架着萧雨桐进了帐,随手将他掷在地上。萧雨鑫遣退左右家将,上前欲将萧雨桐扶起,却被他一把推开,力道竟还不弱。
萧梧桐看着地上那人,轻轻叹了口气:“雨桐,你还认得老夫么?”
萧雨桐趴在地上,忽然发出咯咯笑声,那笑声里满是怨毒,听得人心里发寒:“小侄见过大伯。多年不见,没想到大伯竟还活着,真是让小侄又悲又叹啊。”
“放肆!”萧雨鑫厉声喝止。
萧雨桐似是豁出去了,反正自认难逃一死,反倒没了顾忌。他伸手指着萧雨鑫,转向萧梧桐道:“这就是大伯挑的萧家家主?也不过如此!若他真有本事,塞尔柱怎会被我家苏丹逼得节节败退,像丧家之犬一般?”
哈梅嘞比听得这话,怒火顿时上涌,厉声喝道:“萧雨桐!莫要逼本苏丹取你性命!”
“杀我?呵呵……”萧雨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却渐渐低了下去。他猛地反应过来哈梅嘞比话里的意味,不由转头看向萧氏父子,眼神里满是疑惑——难道自己还有活路?
萧梧桐看着他,缓缓开口:“雨桐,七年前你叛出我萧氏一族,如今回想起来,可有悔意?”
“悔不悔又如何?”萧雨桐嘴上依旧强硬,语气里却藏了几分试探,“你们……难不成还会放了我?”
狄青手持刚送到的战报,目光扫过纸上字迹,紧绷的眉头稍稍舒展——眼下局势,仍在掌控之中。他将文书随手放在案上,起身时只觉腰背酸痛难当,不由暗自苦笑:真是岁月不饶人,老了啊。
曹炬见他起身,急忙上前几步,话还没说出口,狄青已抬手打断:“不必多言!你想领兵出战,本经略使绝不应允!”
曹炬急得直跺脚,带着几分哀求道:“大帅……”
“去,让人给本帅送些吃食来。”狄青伸手捶了捶后背,随口吩咐。目光落在曹炬身上,又暗叹一声——这小子在帐中守了一夜,竟还这般精神,年轻就是好。
曹炬没法,只得快步走到帐门口,跟亲兵交待了几句。不多时,曹岯端着一盘清粥点心进了帐,一进门就满怀期待地看向曹炬,等着好消息。曹炬却只能摊摊手,又冲狄青撇了撇嘴,满是无奈。
曹岯见状,顿时泄了气,翻了个白眼,放下托盘时力道没控制住,“铛”的一声响在帐中回荡。狄青闻声转头看了他一眼,曹岯顿时吓得冒出冷汗,忙轻手轻脚地将粥和点心摆到案上,躬身行了一礼:“大帅慢用。”说罢,几乎是逃一般地出了帐。
狄青看着他的背影,又气又笑,本想叫他回来叮嘱几句,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只对曹炬道:“炬儿,你过来。”
“大帅这是……同意末将领军出战了?”曹炬眼睛一亮,满脸惊喜。
狄青无奈摇头,语气郑重起来:“炬儿,本帅知道你马战步战都极为出色,可打仗从不是逞能之事。千军万马之中,纵使你武艺再高,一支流矢过来,也可能要了你的性命。本帅征战多年能活到今日,一来是靠几分运道,二来全靠身边亲兵拼死护卫。当年本帅初到西宁,带了三百侍卫,如今活下来的,只剩二十余人,其余的……都战死在沙场上了。炬儿啊……”
“大帅!”曹炬打断他,语气也带了几分急切,“末将既已投军,这些话便算不得理由!何况,若末将不是家父之子,大帅还会这般推心置腹,跟末将说这些吗?再者,若末将麾下不是禁军,只是三千普通将士,大帅还会这般谨慎,不肯让末将出战吗?”
狄青被他问得一窒,半晌才摇头道:“你啊,跟你父亲曹佾一样,嘴皮子厉害得很。罢了,本帅留你在身边,自有缘由。”
“还请大帅明言!”曹炬更急了,“久闻大帅当年在西宁任都统制时,对勋贵子弟和平民将士一视同仁,只看才能不论出身。正因如此,当年西宁大营里,既有樊副都统制、毕将军这般勋贵中的杰出之士,也有孟都统制、杨将军这般骁勇善战的平民将领,这些人后来都立了赫赫战功。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末将怎么总觉得,大帅跟传闻里的模样,大不相同呢?”
狄青一愣,过往的记忆忽然翻涌上来——当年自己在西宁,凡事都秉公处置,把朝中大小勋贵都得罪遍了。虽说有先皇仁宗在背后支持,可自己也从未有过半点惧怕退缩。可如今呢?不过是几个官员上门拐弯抹角地说几句,自己竟变得这般瞻前顾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