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浴房,只见可人脸蛋红红地站在门口。曹炬连连挥手:“去去去,老规矩都忘了?少爷洗澡无需人伺候。”也不等可人回答,便侧身往里一钻,反手将木门牢牢扣死。
门外传来一声幽幽轻叹,曹炬只能故作未闻,伸手褪去身上的襦衫长裤,赤着身子跳入自己亲自监工砌造的青石水池中。这水池是宋代常见的浴槽样式,内壁铺着光滑的白瓷,他连人带头一同没入温水里,运转体内气息,足足憋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冒出头来,侧耳听了听门外动静,这才慢悠悠地搓洗起来。
会武功就是方便,身上任何一个部位自己都能搓到,也省得让可人、清雯来伺候。曹炬知道自己练的是佛门武功,讲究清心寡欲,可他自控力实在不怎么样——要怪就怪前世的记忆太清晰,经得多见得广,连高滔滔那般人物都能周旋,心底的那点杂念哪那么容易压下去。“唉,这兽性可得多控制些,一旦放纵惯了,怕是要就此沉沦了。”他暗自嘀咕。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曹炬嘴里背诵着孟子的千古名篇,可后面的内容却记不太清,只能反复念叨开头几句给自己打气。手上动作也没停,接连换了三遍热水,才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皮肤透着几分莹白。
擦干身子,曹炬随手一甩齐肩长发,若非此刻赤身裸体,这动作本该有些潇洒。可下一秒他就愣住了——竟忘了拿换洗衣物!他这才想起,方才可人站在门口时,手里明明捧着叠得整齐的襦衫和长裤。
“可人?”曹炬只好走到门后,贴着门缝小声叫了一声。
“小婢在。”门外传来细若蚊蝇的回应,曹炬暗自哀叹——果然没走。想来自己方才背孟子的模样,全被她听去了。
事到如今也顾不上尴尬,曹炬拔下门栓,从隙开的门缝里伸出手:“衣服。”
“嗯。”可人也不多话,只将衣物轻轻放在他掌心。
曹炬接过衣物,飞快地穿好——上身是件月白色圆领襦衫,下身配着藏青色长裤,都是宋代男子常穿的样式。头发随便用一根玉簪束成马尾,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推开门。只见可人仍站在原地,小脸比方才更红,连耳垂都透着粉。
曹炬走过她身边,压低声音道:“今日之事,绝不可告诉清雯。”至于杨小云,以可人的性子,想必不会像清雯那般多嘴。
可人微微躬身,轻声道:“小婢方才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这话说得跟唬鬼似的,不过曹炬知道,可人既已答应,就绝不会食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迈开步子向书房走去。
曹夫人与杨小云正坐在书房里聊家常,见曹炬走进来,一身干净的白襦衫衬得他气色好了不少,曹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我家炬儿嘛,方才跟个泥猴似的,哪有半点勋贵子弟的样子。”
这话虽不中听,曹炬却无心计较,只道:“娘,今晚就在碧水园用饭吧,让厨房多做几道可口的小菜。”
曹夫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娘若留下,你父亲怎么办?让他独自一人在内院吃冷饭?回头他又要埋怨我护着你。”
“那就请父亲也过来啊!”曹炬赶紧接话。
曹夫人嗤笑一声:“他方才骂你骂得那般狠,哪还拉得下脸过来?再说了,你父亲那人好面子,就算心里想来,嘴上也绝不会松口……对了,炬儿,你父亲交待的事,可别忘了。”
“忘是没忘,”曹炬苦着脸坐下,“可这东西该怎么写啊?好多事根本没法落笔。”
“听娘的,”曹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轻描淡写,“把西宁如今的情形写成一册,那些不方便对外说的事,另写一册。比如高滔滔如何从储妃娘娘,又成了大漠各部的圣女……”
杨小云闻言,顿时轻轻“啊”了一声,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
曹夫人看向她,见她脸上虽有惊讶,却无多少惊慌,便笑道:“果然,小云也是知道此事的。你们小两口倒是夫唱妇随,什么事都一起瞒着我们。”
杨小云赶紧起身,屈膝跪下行礼:“婆婆恕罪……”她虽知曹佾夫妇已大致猜出高滔滔的身份,可此刻被当众点破,还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辩解。
舒晓云早把这事在曹炬耳边吹过风,他倒不算慌张,凑到曹夫人身边,嬉皮笑脸地说道:“娘亲,这事真不能怪小云。说来话长,储君当年的死因您也知道,高滔滔她……确实与孩儿脱不了干系。可事已至此,孩儿觉得最紧要的是如何善后,为往后做打算,过去的事就别再深究了嘛。”
曹夫人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一阵头痛:“炬儿啊炬儿,你叫娘怎么说你才好?既然是你闯下的祸,这女子你居然还敢留在世上?就不怕哪天东窗事发,连累整个曹家?”
曹炬赶紧坐直身子,认真道:“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若不是孩儿把她留下来,此次西宁之战,哪能顺利招揽回纥各部?又何来后来的大胜?何况高滔滔身怀素女心经,当世除了寥寥几人,就是大内大押班王永禄,与她对面相见也绝认不出她就是当年的储妃娘娘。”
曹夫人见他还在狡辩,气得伸手揪住他的耳朵,狠狠拧了一圈:“那定仪大长公主呢?她与储妃自幼一同长大,若是见了高滔滔,能认不出来?”
曹炬疼得龇牙咧嘴,却仍强撑着道:“大长公主久居深宫,除了这一次,十余年没离开过汴梁,她怎会无缘无故跑到西宁去?两人根本没机会碰面,娘和父亲就放心吧!”
“放心?”曹夫人手上又加了把劲,咬牙切齿地说,“听说这高滔滔在宫中三年仍是处子之身,可见对你用情至深。她会甘心一辈子待在西宁,不偷偷回汴梁与你私会?”
“请娘和父亲放心,就算真有这等事,孩儿也定会处理妥当,绝不再让二老操心!”曹炬赶紧保证。
“老你个头!”曹夫人松开手,看着儿子通红的耳朵,心里又软了些,却仍没好气道,“信你才怪!反正娘不管了,你老老实实地把这事交待清楚,由你父亲处置。”
曹炬小声嘀咕:“娘,这等事哪能留下白纸黑字?万一落入他人手中,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你还知道是抄家灭族的罪?”曹夫人没好气地瞪他,“你父亲可比你心思缜密,不会留下把柄让人抓。你无需想太多,写就是了——记住,要以请罪的口吻来写,娘在一旁才能帮你求情。”
曹炬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多谢娘亲!”
曹夫人恶狠狠地说道:“若你能让爹娘少操些心,娘倒要谢你!”
曹炬连忙笑着应是。
曹夫人叹了口气,起身道:“娘先走了,勇儿就留在这里,晚饭后再派人来接他……不用送了,看见你就来气。”
她刚走到门口,又忽然回头,对着杨小云道:“小云,炬儿身上有伤,你好生照看着。还有,若是他今晚歇息……你们二人记得分房而睡,别让他累着。”
杨小云的脸瞬间红透,连脖子都泛起粉色,只能低低应了一声。
曹炬又气又窘:“娘!您说什么呢!”
“娘是为你好。”曹夫人丢下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去。
曹炬受伤的事,是毕士安以家书告知曹佾夫妇的,杨小云此前并不知晓。见曹夫人走远,她连忙走到曹炬身边,急切地问:“公子,你受伤了?伤在何处?严不严重?”
曹炬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早好了!我娘就是爱大惊小怪,若是还没痊愈,我哪能这么快送灵儿公主回京。”
果然,杨小云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又问:“那敏妹……灵儿公主她怎样了?为何会突然被送回汴梁?”
这已是曹炬今日第三次说起赵灵儿的事,杨小云听后亦是极为震惊,反复喃喃:“怎会如此?官家怎会突然下旨将她召回……”
曹炬劝道:“事已至此,心急也无用。等应付完父亲这关,你我再去皇宫外打探消息吧,总能知道灵儿的近况。”
“也只能如此了。”杨小云勉强平复心绪,又开始为曹炬担心,“公子,那高妹妹的事,该如何向公公交待啊?公公他性子严谨,怕是不会轻易饶过此事。”
“车到山前必有路。”曹炬坐在书案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何况父亲也只能帮我遮掩——毕竟这事若是败露,整个曹家都要受牵连。唉,想想还真有点对不起他老人家,不过眼下首要之事,还是打消父亲的杀心。话说回来,想杀高滔滔,当世也没几人能做到……对,就从这一点入手!”
杨小云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书案旁,拿起墨锭开始研墨。
曹炬握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他忽然又有些犹豫了。曹佾可不是轻易能被恐吓的人,何况父亲身边还有两名隐侍,据说武功比府里的几位供奉还要高。高滔滔的素女心经再厉害,面对诸多高手,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还是先老老实实写明真相,后面再跟父亲摆事实讲道理吧。”曹炬打定主意,提笔在纸上写了五个大字:我的自白书。
杨小云在一旁看着,念了几遍仍不解其意,疑惑地问:“公子,这五个字作何解?”
曹炬心里暗笑——轻如不懂,想必父亲也不懂,可惜了这五个字的深意。他随手将字迹涂去,含糊道:“随手写的,没什么意思。”
杨小云也不再追问,见他满脸愁容,又道:“妾身去看看勇儿,不在此打扰公子了。稍后晚饭……”
“端到书房来吧。”曹炬打断她,“本公子今晚要挑灯夜战,争取明日一早就把东西交给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