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在一旁拭了拭眼角，喟然长叹道：“舒兄啊，你才高八斗，文采卓然，皆胜我何止百倍，却为何偏居太行山，不肯出山，终致英年早逝，这究竟所为何来啊……”
韩琦感怀良久，望向曹炬，强作欢颜道：“五公子，老夫适才失态，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曹炬道：“韩大人实乃性情中人，小子岂敢心存埋怨。”
韩琦拉着曹炬，说道：“来人呐，看茶。五公子请这边就座，多谢公子护送晓云至此。她一介弱女子，父母双亡，这一路迢迢赶来，几近千里之遥，当真是受尽苦楚。”
曹炬手指萧大娘子，微微一笑道：“大人可还识得这位？”
韩琦感慨道：“怎会不识？我等皆在太行山中长大。”
萧大娘子笑道：“大人如今身为朝中要员，怕是早把我上官玉兰抛诸脑后了吧。当年大人离开太行山时，老身尚未与夫君朱彦成婚，这一晃眼，已然过去数十载喽。”
韩琦笑道：“当年的上官姑娘，如今已成朱夫人，成某岂会忘却。对了，朱兄他可安好？”
萧大娘子眼中闪过一抹哀伤，道：“他与晓云之父一般，早在十余年前便已亡故。韩大人，您也别再唤我朱夫人了，如今旁人皆称我上官大娘。”
韩琦摇头叹道：“斯人已逝……”
曹炬在旁听闻，心中暗自烦闷。韩琦与这女子的交谈，看似寻常叙旧，却似暗藏玄机，仿佛她在隐隐提点韩琦，可他却苦无理由上前阻拦。
曹炬忽笑道：“韩大人，小侄着实未曾料到，太行山中竟有上官大娘这等绝顶高手，大人往昔为何不为官家举荐呢？”
韩琦瞳孔微微一缩，瞥了萧大娘子一眼，说道：“五公子，太行山中所居众人，皆为后晋遗民，他们愿否出山，全凭个人心意，你又怎知当年我未曾邀过他们？”
曹炬干笑两声，道：“小侄失言，韩大人莫要见怪。”旋即起身道：“舒姑娘既已平安抵至韩府，小侄也该告辞了。”
一出韩府大门，曹炬便对澹台宇鑫吩咐道：“传我令，对韩府日夜监视，但凡出入韩府之人，皆要查明来历，且须持之以恒。这舒姓女子若果真是他国奸细，此刻想必已有所觉，或会蛰伏数月，你告知监视之人，切不可有丝毫懈怠。”
澹台宇鑫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属下亦觉这舒姑娘颇为可疑。”他追随曹炬已有数载，早已非当年那畏缩怯懦的小马夫，在曹炬悉心栽培之下，如今已能独当一面。
李福道：“倘若真是如此，这女子的掩饰功夫着实厉害，今日公子几番试探，她皆应对自如。”
曹炬冷笑道：“正因其掩饰太过周全，我所问的每一个问题，她皆能给出合理解释，反倒令我愈发起疑。”
澹台宇鑫道：“公子，是否要派人前往她所说的太行山查探一番？”
曹炬略一迟疑，道：“去看看亦无不可，但恐怕收效甚微。这舒姓女子若果为奸细，太行山中想必早已布置妥当。这样吧，太行山地处偏远，却仍属大名府辖内，你若派人前去，顺便去拜见我三舅舅毕志言，请他调一支精锐之师，至太行山附近驻扎，一旦确认韩琦与这舒晓云为奸细，即刻进山围剿。”
李福微微一惊，道：“公子，韩大人在朝为官二十余载，难道他也是奸细？”
曹炬冷哼一声道：“他定然脱不了干系，当年在汴梁曹家，便已对他有所怀疑。只是他身世来历编造得合情合理，加之彼时他亦非重要人物，凛风阁便未深入追查。哼，依我揣测，他们极有可能是辽国燕云汉人，大理国绝培养不出舒晓云这般女子。”
澹台宇鑫道：“若果真如此，那太行山中众人，在我大宋少说已有二十余载，其势力说不定已渗入当地官府，大名府调往太行山的那支军队，还需叮嘱他们少与当地人往来。”
曹炬点头道：“澹台所言甚是，此事便交予你负责，速去办理。”
澹台宇鑫向曹炬施了一礼，调转马头，向凛风阁疾驰而去。
曹炬对李福道：“李管事，我们回府。”
二人策马回到曹家，刚至门口，便见停着不少马车。李福咦了一声，道：“五公子，这些似是丁家的车，莫不是二小姐回来了？”
曹妙音于两年前便与丁凯成婚。她嫁入丁家后，甚少回曹家，大多时候都协助丁凯料理丁家内外事务，将丁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颇有其母曹夫人之风。丁谓对这个儿媳亦是极为满意，渐将府中大权交予她，而丁凯则在数月前退出禁军，转至刑部任职。
曹炬见是二姐归来，便朝着曹佾夫妇所居的内府走去。刚一进门，曹妙音便瞧见了他，笑道：“小五回来啦，我和娘正说起你呢。”
曹炬正欲上前行礼，却见丁凯竟也坐在一旁，不禁奇道：“这不是丁二少吗，小弟都快有个把月没见你了，就算你弃武从文，也不能将军中兄弟全然抛却吧？”
丁凯看上去成熟稳重了许多，听曹炬此言，不禁脸一红，道：“为兄刚到刑部任职，诸多事务尚不太熟悉，这段时日确实忙碌了些，过几日定回军中与兄弟们相聚。”
曹炬道：“那好，这月十八是冯平的三十寿辰，他的帖子都送至我处了，你岂会没收到？帖子上说大家在……外面相聚，你不会不来吧。”
丁凯轻咳一声，偷偷瞥了曹妙音一眼。
曹妙音白了他一眼，道：“看我作甚，你的事你自己决断便是。”
丁凯苦着脸，对曹炬道：“为兄若无事，到时必定前往。”
曹炬暗自思忖，得，十有八九是来不了了。
曹妙音嫁入丁家后，对丁凯动辄去百花楼饮酒作乐极为厌恶。可百花楼乃丁家打探消息的重要据点，且每年进项颇为可观，曹妙音对此亦无可奈何，只好请示丁谓，将百花楼交予她打理。丁谓亦觉儿子既已成婚，便不该再在外放浪形骸，便应允了此事。自此丁凯再无法踏入百花楼半步，楼中一些姑娘虽对这位风流倜傥的丁公子念念不忘，但曹妙音拿其中几人立威之后，这些姑娘便都断了念想。
只听曹妙音阴阳怪气道：“小五啊，那冯平摆酒究竟在何处呀？”
曹炬平日里倒也不太惧这位二姐，笑道：“这小弟就不知了，京城偌大，何处不可摆酒，反正不在百花楼。”自从曹妙音打理百花楼后，曹炬便不敢再随意前往，否则第二天曹夫人必定知晓，虽说曹夫人对此并不在意，但免不了也会唠叨几句，曹炬对此心中亦有些怨言。
曹妙音故作惋惜道：“那可真可惜了，楼里那个叫情儿的姑娘，昨日还念叨你呢。”她与丁凯成婚之后，曹炬仗着是她弟弟，时常来拉丁凯出去饮酒。虽然曹妙音亦知丁凯在外并未做出对不起她之事，但心中总归有些不满，故而出言讥讽。
曹炬心中不悦，那情儿自己从未招惹过，只不过丁凯看在他的情面上，对其多加照拂，没想到今日曹妙音竟拿此事来打趣他。不过此事根本无从辩解，曹炬道：“二姐，百花楼自你打理之后，生意愈发惨淡。一个女子，如何能管理青楼？况且说出去也难听，别人都把青楼女主事叫……哈哈，污人耳目，不说也罢。”
曹妙音冷笑道：“京中那些纨绔子弟大多知晓，若想去牡丹坊饮酒作乐，最好拉上曹家五公子，说不定牡丹坊会分文不取。我就纳了闷儿了，这牡丹坊为何偏偏对你另眼相看？莫非你在其中也有份儿？”
牡丹坊这几年多得曹炬助力，势力大增，邹霜降亦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曹炬，因此曹炬可说乃牡丹坊的半个主人。听曹妙音这么一说，曹炬自觉自己似乎与二姐并无不同，一时语塞。
曹夫人听两个孩子越说越不像话，脸色一沉道：“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炬儿先回房去，瞧瞧你身上脏成什么样了，洗漱干净再来。今日你姐和姐夫难得回府，过会儿一同吃饭。”
曹炬冲曹妙音做了个鬼脸，转身离去。
回到碧水园内，曹炬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虽说他的武功早已达到寒暑不侵之境，但他仍喜爱惬意地躺在木桶之中。
曹炬裹着条布缎，哼着小曲来到外屋，正欲喝口水，却见丫环可人仍伫立在那儿等候。见曹炬光着上身，可人不禁轻呼一声，脸红着转过身去。
曹炬亦有些尴尬，毕竟可人已然长成大姑娘了，赶忙跑回内屋披上衣衫，再出来对可人说道：“我不是让你无需在此伺候吗？”
可人脸上红晕未褪，道：“伺候公子本就是婢子的分内之事。”
曹炬苦笑道：“你怎就这般执着于此理？换作清雯，我不让她伺候，她早欢欢喜喜跑去玩耍了。”
可人沉默不语。
曹炬笑道：“你们都已长大成人，男女有别，瓜田李下，日后你若嫁不出去，可别怪少爷我。”
可人小声道：“婢子愿终身伺候公子。”
曹炬笑道：“那如何使得？女孩儿家终究要寻个好归宿。我瞧澹台对清雯颇有情意，他俩倒也般配。可人，你在府中可有中意之人？但说无妨，你们两个丫头出嫁之时，少爷我定会送上一份厚礼。”
可人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声音颤抖道：“公子真的不要婢子了？”
曹炬被她吓了一跳，赶忙解释道：“并非不要你们，实是为你们的将来考虑。”
可人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决然道：“公子不必为此费心，可人宁愿终身为婢，侍奉公子。若哪天公子不要可人了，还望公子看在这些年可人诚心服侍的情分上，赐可人一死，也莫要将可人送与他人。”
言罢，可人施了一礼道：“公子若无事，婢子就此告退。”转身行至门口，思忖片刻又回身道：“婢子与清雯情同姐妹，她的心思婢子亦清楚，无论那澹台宇鑫对她如何，她的想法与婢子并无二致。”
曹炬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可人走出房门，突然哀叹道：“这叫什么事儿啊？”一直以来，他对可人、清雯关怀备至，欲为她们寻个好归宿，让她们日后能过得幸福，岂料刚提及此事，可人竟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呆立良久，曹炬决定还是先找杨小云谈谈吧，这两个丫环平日里最听她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