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缓缓展开那书册，目光扫过其间内容，旋即陷入了长久的缄默。若时光回溯两日，他若能获此一股势力，必定心花怒放，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然而此刻，天殿与西殿已在他的掌控之中，根基渐稳。此时若再引入这股外来势力，曹炬心中无端生出诸多顾虑，总觉此举并非明智之举。
曹炬轻轻合上那书册，目光转向曹夫人，开口问道：“母亲，此事外公可知晓？”
曹夫人点头应道：“自然知晓，为娘已然向你外公请示过。你外公向来最疼爱你这个外孙，岂会不应允此事？”
曹炬双手将书册递还给曹夫人，言辞恳切道：“母亲的一番好意，孩儿深深领会。只是这‘烟雨楼’的人手，孩儿思忖再三，还是婉拒了吧。”
曹夫人并未伸手去接，眼中满是诧异之色，问道：“这却是为何？”
曹炬神色郑重，解释道：“孩儿如今身边已有不少可用之人，以当前局势观之，也已足够应对。再者，凛风阁与‘烟雨楼’往昔积怨颇深，虽如今关系稍有缓和，但彼此心中的嫌隙依旧存在。孩儿身为凛风阁首座，阁中众人大多与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孩儿借助外来人手掌控凛风阁，即便最终成功，阁中众人恐难真心归服。”
曹夫人怔怔地凝视着曹炬，良久，才幽幽叹息道：“炬儿，你当真已长大成人，你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你。娘身为妇道人家，考虑事情终究不及你们父子周全。”
曹夫人缓缓起身，说道：“罢了，娘这便离去。往后诸事，你自行做主便是。若真遇上难处，便来寻娘，娘再为你出谋划策。小云，你替娘好生照料炬儿，莫让他过于劳累。”
曹炬赶忙说道：“母亲，您暂且留步，孩儿确有一事，需仰仗‘烟雨楼’相助。”
曹夫人微微一愣，问道：“何事？难道凛风阁竟办不成此等事？”
曹炬微笑着说道：“凛风阁倒也能办，只是所需精力过多。‘烟雨楼’此前查知小云姐的表弟身处大理国苦力营中，还望母亲吩咐他们将此人救出，小云姐必定对母亲感恩戴德。”
曹夫人看向杨小云，微笑道：“小云谢我，你这做儿子的便不谢了？”
曹炬呵呵一笑，道：“孩儿与母亲何必如此见外。”
曹夫人笑骂道：“你这小滑头，可莫要娶了媳妇便忘了娘。”
待曹夫人离去后，杨小云对着曹炬盈盈下拜，说道：“多谢公子仗义出言，设法营救妾身表弟。”
曹炬急忙将她扶起，说道：“小云姐，你这是何意？此事本就是我先前已然应下你的。”
曹炬见杨小云脸颊依旧绯红，不禁笑道：“小云姐，母亲将你许配给我已有好些时日，你怎的还如此害羞？”
杨小云瞟他一眼，幽幽叹道：“公子与夫人之间的深厚情谊，真令妾身羡慕不已。当年……”话未说完，声音陡然一颤，再也说不下去了。
曹炬深知杨小云是因自伤身世，忙道：“小云姐，此处便是你的家，只要有我在一日，便绝无人敢欺辱于你。”
杨小云心中感动，嘴上却道：“妾身不过是一侍妾，怎能担当得起公子这般宠爱。”
曹炬听闻此言，心中也颇感苦恼。像他这般出身大户人家的公子，即便父母再是宠爱有加，可娶正妻之事，终究无法由自己做主。那未来的正妻究竟是美若天仙，还是相貌平平，性情是温柔贤淑，还是泼辣凶悍，皆未可知。
曹炬无奈地摇了摇头，暂且将这烦心事抛却脑后，拉起杨小云的手，正欲再安慰她几句，忽听“哐当”一声，门被猛地撞开，一人径直闯了进来。曹炬顿时怒从心头起，正要开口斥骂，却见来人竟是李擎天。
李擎天瞧见曹炬与杨小云双手相牵，瞬间意识到自己来得唐突。可此时若再退出去，又觉太过做作，只好佯装未见，自顾自寻了张椅子坐下。
杨小云羞得满面通红，急忙将手抽回。曹炬也颇感尴尬，对李擎天说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李擎天没好气地说道：“让你那两个丫鬟给为师准备间屋子，今夜为师便在此处歇下了。”
曹炬忽然瞧见李擎天左额之上有一块淤青，不禁大为惊奇，问道：“师父，您额头上这是怎么弄的？”
李擎天伸手摸了摸，果然隐隐作痛，忍不住破口大骂：“那贱人，下手也忒狠了些！”
曹炬笑嘻嘻地说道：“师父，莫不是石榴姐打的？这可奇了，徒儿不是已帮您圆谎了吗？”
李擎天顿时意识到失言，看了看曹炬，心知难以隐瞒，只好说道：“你和欧阳走后，为师以为此事已了，哪承想石榴姐关上门便抄起扫帚朝为师打来。为师猝不及防，连挨了几下。原来她根本不信你的说辞，还道咱们碧水园的女子断不会用那般劣质的胭脂水粉。与这妇人实在难以讲清，为师也懒得与她计较，便出来了。”李擎天本打算到外边凑合一夜，可摸了摸身上，竟分文皆无。他这人极为自傲，向来不屑于做那些苟且之事，否则当年也不至于落魄到曹家。
曹炬笑得前俯后仰，喘着气道：“这胭脂的谎话可是师父您自己编造的，徒儿可未曾参与。您和欧阳身上沾染的胭脂水粉实在太过粗劣，石榴姐曾在母亲身边伺候，一闻便知优劣，又怎能瞒过她？”
见李擎天以那仿佛要杀人般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曹炬渐渐感到不妙，赶忙止住了笑。
李擎天伸手在额头揉了几下，暗中运气将淤血缓缓化开，那块淤青由深变浅，不多时便消失不见。
曹炬实在憋不住，又笑道：“师父内力果然高深莫测，难怪石榴姐那般泼辣，徒儿以前却从未见师父身上有过伤痕。”
李擎天拿起一个杯子，作势欲掷，曹炬赶忙对杨小云说道：“小云姐，想来也快到晚膳时分了吧？你且去外边看看，让可人多做几个好菜。师父来京城后，这还是头一回在咱们这儿用饭，切不可怠慢了。”
杨小云出去不多时便折返回来，见曹炬和李擎天两人依旧大眼瞪小眼，抿嘴笑道：“师父来得正巧，厨房间今日刚到许多新鲜食材，过会儿请师父尝尝可人的手艺。”
李擎天见杨小云回来，故意提高声音，向曹炬问道：“炬儿，你明日当真要与为师同去那牡丹坊？”
曹炬一听，顿感大事不妙，偷偷瞥了杨小云一眼，见她脸色果然突变，急忙说道：“师父，您在胡说些什么？”
李擎天不紧不慢，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润润嗓子，道：“为师明日欲前往京城闻名的青楼牡丹坊，你非要跟着去，此事总得与小云说个明白吧？”
曹炬迅速镇定下来，脑海中思绪飞转，正色道：“师父，徒儿何时说过要去牡丹坊？”
李擎天冷哼一声，道：“你方才不是在为师门口说，明日要亲自陪为师外出吗？”
曹炬道：“那是徒儿听欧阳所言，师父您让他明日仍在门外等候。徒儿心想，师父既然未尽兴，那我这做徒弟的，只好再帮师父圆个谎，以免师父明日难以出门。不过师父，欧阳枝敏您就别再带他去了。他虽是您的记名弟子，却也是徒儿碧水园中的人。师父让他陪您花天酒地，倘若他学坏了可如何是好？日后这小厮，徒儿还怎敢留他在身边？”
李擎天万没想到，曹炬不但不承认，还反咬一口。他正要开口反驳，曹炬又抢先说道：“至于徒儿，怎会明日陪您出府？我先前便与小云姐说过，明日要与她一同去拜访凛风阁的三位老供奉。原本是想请师父一同前往，既然师父有要事需去青楼，徒儿只好让小云姐陪着我去了。”
杨小云仔细回想，曹炬确实与她提及过此事，脸色顿时缓和许多，只是看向李擎天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屑。
李擎天被曹炬连消带打，说得毫无还嘴之力，只能坐在那儿生闷气。过了许久，才说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想见春华阁的人了？”
曹炬一惊，道：“师父，您已寻得春华阁的下落？”
李擎天并未回应，曹炬见杨小云一脸茫然，便解释道：“春华阁与师父同出一门，我自觉手下人手匮乏，故而托师父探寻春华阁的踪迹。看来师父已然有了他们的消息，师父，可是如此？”
李擎天懒洋洋地说道：“不错，春华阁向来以青楼为落脚之处。为师这两日跑遍京城大小青楼，方才在牡丹坊中发现春华阁的暗记，便也留下风驰门的印记，打算明日再去。”
曹炬赶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师父如此为徒儿费心，唉，徒儿竟还以为师父是沉迷酒色，流连忘返，实在罪该万死，还望师父恕罪。”
李擎天听出曹炬话中含着调侃之意，却又发作不得。
此时杨小云说道：“公子，那明日您便先与师父去牡丹坊吧。寻找春华阁一事至关重要，拜见三位供奉倒也不急于这一时。”此刻她也已想通，曹炬并非好色之徒，否则在将她许配给曹炬之前，曹炬连她的手都未曾碰过。
曹炬沉思片刻，道：“小云姐所言极是。那今日便请师父住下，明日我们一同前往。把欧阳也带上吧，有个小厮在身边也方便些。反正有本公子看着，他也学不坏。”
李擎天看着这小两口，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才对杨小云叹道：“小云，你如此相信这小子，日后恐怕难免吃大亏。”
杨小云微微一笑，道：“师父，公子行事，必有其道理。何况公子乃成就大事之人，怎能拘泥于小节。小女子唯有一旁协助之心，绝无阻拦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