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谓登上马车,丁凯也随着进了车厢,开口便问:“父亲,您与曹枢密使究竟商议得怎样了?”
丁谓满含欣慰地看着这个儿子,在丁家之中,就数这孩子最为出类拔萃。行事果敢决然,沉稳且练达,丁家内府经他打理,井井有条,自己诸多事务都能与他一同探讨谋划,日后将丁家交付于他,自己便也能安心了。
丁谓面露微笑,缓缓说道:“曹佾此人精明过人,老夫今日所言,他定然不会尽信。然而,除去汪邵敏一事,对他曹家有百利而无一害,还能削弱官家的助力,他岂会不应允?咱们丁家虽说丢了吏部尚书之位,但能换来刑部尚书一职,倒也算得上差强人意。”
丁凯接着说道:“舅舅已被曹枢密使革去官职,如今尚处待罪之身,这刑部尚书之位,父亲打算让谁担当呢?”
丁谓道:“就让你二叔出任此职吧。储君如此不堪造就,往后便无需再为他费神了。虽说为父已是宰执,你二叔再任尚书,似有不妥之处,但朝中律法对此并无明文限制。过几日老夫便去找曹佾商议此事,只要他无异议,待汪邵敏、韩琦除去之后,朝中还有谁敢反对?”
丁凯点头称是:“孩儿亦觉,与其效命官家,倒不如与曹家结盟。官家体弱多病,储君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终究难成大事。这朝中大权,由曹毕丁三家把持,方为稳妥之策。”
丁谓道:“凯儿所言极是,为父亦是这般考量。曹毕丁三家把持朝政已有数十载,这些年来,我大宋国力日益昌盛。可官家不知受何人挑唆,执意要铲除曹家。他却不想,正是因为曹毕丁三家相互制衡,不让任何一家独大,朝中才得以维持平衡之势。若此平衡一旦打破,大宋必将陷入朝政动荡,百姓亦不得安宁。况且官家与储君向来对世家掌权深恶痛绝,若没了曹毕两家,丁家便成了朝中唯一的世家大族。届时,无论官家还是储君在位,都不会容丁家继续执掌朝政。他们欲将朝中大权集于一身,我丁家便成了他们最大的眼中钉。论家族势力,丁家不及曹毕两家,又怎能与官家抗衡?只能任其宰割。我丁家传承数百年,岂能在为父手中断了香火。”
丁凯连连点头:“父亲所言,甚是有理。”
丁谓问道:“凯儿,曹佾那几个与你同辈的儿子,你觉得如何?”
丁凯思索片刻,缓缓说道:“曹岐和曹岯进入禁军之后,孩儿虽未与他们正面冲突,但也暗中较量过几回。感觉这兄弟俩,曹岐为人沉着稳重,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曹岯则咄咄逼人,做事胆大且心细。前些日子,他俩联手对付孩儿,孩儿无能,实在不是他们的对手,丁家子弟已吃了好几回亏了。”
丁谓笑道:“那曹岐和曹岯,老夫也略有了解,确实是人中龙凤。以一敌二,凯儿你输得不冤。不过你放心,往后这般事不会再有了。”
丁凯面露疑惑:“这是为何?”
丁谓笑道:“过几日,曹岐和曹岯便要前往剑南节度使大营了。曹家子弟没了主心骨,又有谁能与你争雄?”
丁凯道:“此事当真?他们才到京城没多久,怎会如此之快又要离京?”
丁谓道:“应无差错。或许是曹佾为了堵住曹家众人之口吧,毕竟前些日子,他将不少曹家官员调离了京城。让儿子去军营历练一番,倒也在情理之中。兵部的调令已然下达,呈报到了为父这里。为父也不愿在这些小事上与曹佾为难,便应允了此事。”
丁凯疑道:“可这似乎不太对劲啊。按常理,曹枢密使将他们兄弟中的一人调去剑南节度使大营便足矣。当年父亲也只是把大哥送往北线大营,却将孩儿留在了身边。”
丁谓平日里事务繁杂,对此事并未深思。此刻听丁凯这么一说,也觉事有蹊跷,不禁喃喃自语:“曹佾不是还有个幼子吗?可他尚未成年啊。”
丁凯心中明白,当年自己能留在父亲身边,是因父亲觉得自己比大哥更有出息。于是说道:“孩儿虽仅见过曹枢密使的幼子曹炬一面,但觉此子绝非池中之物,日后必成大器。曹枢密使此举,莫非另有深意?”
曹佾到京城后,曹炬从未在公众场合露面,而曹岐和曹岯却在众官宦子弟中崭露头角。丁谓一直关注的是他们二人,对曹炬并不熟悉。听闻儿子说曾见过曹炬,忙问道:“你何时见过曹家幼子?”
丁凯将当日在街头与曹炬偶遇之事,详详细细地告知了父亲。丁谓微微一惊,道:“你是说,那曹炬竟能驯服汗血宝马?”
丁凯道:“正是。当日孩儿亲眼见汗血宝马将曹岯从马上踢下,却对曹炬颇为忌惮。如此神驹,若不是已被他收服,绝不可能听命于一个孩童。”
想起当日曹岯的狼狈模样,丁凯忍不住笑出声来。
丁谓却无心发笑,喃喃说道:“当年毕士安胯下汗血宝马,身披蚩尤甲,在皇家校场上将我大宋一十三位名将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当时为父年纪尚轻,只能在人群中远远观望,却也被深深震撼。那狄青不过用兵了得,若论武功,又怎能与毕士安相提并论。既然曹炬已从毕府得了汗血宝马,想必毕士安的蚩尤甲也给了他。我大宋又要出一位绝世猛将了。”话语之中,难辨是喜是忧。
丁凯亦感叹道:“孩儿虽喜爱马匹,但也自知没有降伏汗血宝马的能耐。听闻这汗血宝马极为高傲,从不与普通马匹交配。当年毕老侯爷的那匹汗血宝马,便是孤独终老。孩儿当日所见的,恐怕是西宁防线的毕从舟从北疆捕获而来的。只是这汗血宝马实在太过稀少,长此以往,恐怕真要绝种了。”
丁谓不满地瞥了儿子一眼,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爱马成痴,一说起马便滔滔不绝。汗血宝马绝不绝种,又与他何干。
好在丁凯只是感慨了一阵,便接着说道:“既然曹岐和曹岯要离开京城,曹枢密使在禁军中必定会安排亲信,且此人还需能让曹家子弟信服。那曹炬既能驯服汗血宝马,想必勇猛过人。虽说他尚未成年,但他既是曹枢密使之子,又是毕老侯爷的外孙,孩儿觉得,他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丁谓摆摆手道:“无妨。即便他进了禁军,日后也得让你几分。”
丁凯有些不解,问道:“曹家与丁家争斗已久,他为何要让着我?”
丁谓呵呵笑道:“今日为父替你向曹佾提亲了,对象便是他的二女儿曹欣。看他那模样,极有可能答应。此事若成,到时你便是曹炬的姐夫。他即便不给你面子,也得给他姐姐几分薄面吧。”
在大宋,男女之防并非十分严苛。像曹欣这般大家闺秀,也时常与曹家姐妹在京城抛头露面。曹佾在朝中根基渐稳,曹欣又容貌出众,举止大方得体,引得官宦子弟中众多人想要追求她。丁凯对曹欣亦颇为倾心,然而他身为世家子弟,婚事岂能自己做主。何况丁曹两家这些年来在朝中一直是死对头,曹欣对他不假辞色。丁凯自知无望,渐渐也就打消了念头。
此时一听父亲竟为他向曹家提亲,丁凯又惊又喜:“父亲,您所言可是真的?”
丁谓笑道:“为父岂会骗你?曹欣那丫头,老夫也见过几次,甚是满意,颇具大家闺秀的风范。凯儿你也不小了,为父早点给你寻个好媳妇,省得你整日只知道对着你那些马儿。”
曹佾回到府中,曹夫人迎了上来,笑着问道:“汪家娶亲,可热闹?”
曹佾坐下后说道:“热闹又如何?怎么,你很是羡慕?”
曹夫人毫不隐瞒,说道:“确有那么一点。岐儿也不小了,京城里像他这般年纪还未成亲的,能有几个?若不是因为大理国的战事,以及夫君你进京担任枢密使,岐儿恐怕早在成都城便成亲了,说不定你我都已抱上孙子了。”
曹佾叹道:“是啊,连炬儿都长大了,愈发懂事了。但为夫还是觉得,当年他在身边承欢膝下时,更让人欢喜。不过岐儿此次去剑南节度使大营,与李家小姐成亲之事,恐怕只能在成都城办了。”
曹夫人柳眉一竖,说道:“这可不行。妾身正想与你说这事呢。岐儿怎么说也是长子,又是家父的长外孙,这婚事定要在京城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