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六年,朱睿在这尘世之中,已然度过了悠悠六载春秋。
这一年,于大宋而言,恰似那风雨飘摇之际,处处透着不安与动荡,堪称多事之秋。大辽在雁门关周边,如聚云般集结起三十万虎狼之师,那一双双贪婪的目光,紧紧盯着大宋北线大营,仿佛饿狼盯着猎物,局势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消息快马加鞭传至汴梁,整个朝堂犹如炸了锅一般,人心惶惶,一片惊惶失措之景。辽军与吐蕃那些势力可大不一样,他们军威赫赫,气势强盛。而领军的萧天佑,在辽国更是威名远扬,堪称绝代名将。回溯二十多年前,年仅十九岁的萧天佑,作为辽军先锋,恰似猛虎下山,一路锐不可当,长驱直入,竟直逼汴梁城下。那时,若不是各地勤王的兵马不顾路途遥远,星夜兼程赶来救援,汴梁城这大宋的根基,究竟能否守得住,实在是难以预料,仿若悬于一线,生死未知。
官家赵祯背着手,身姿挺拔却又透着几分疲惫地伫立在密室之中。他的目光,紧紧凝视着那幅硕大无比、详尽标注着大宋山川关隘的舆图,久久地沉默着,一言不发,那沉默之中,似藏着千般思绪、万种忧虑。
单从侧面瞧去,官家脸上的岁月痕迹愈发明显,尽显老态。繁杂琐碎的朝政诸事,一桩桩、一件件,已然让他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好似那被重担压弯了腰的行者。虽说六年前,他将心腹爱将狄青召回朝中任职,盼着能为自己分忧解难,可狄青能帮他分担的,也仅仅局限于军事方面的事务。其余那些朝政大事,依旧被宰执丁谓等一帮老谋深算之人牢牢把控在手中。朝纲松弛,宛如那破旧的渔网,漏洞百出;大臣们欺上瞒下,为了一己私利,不择手段,全然不顾朝廷的安危与百姓的疾苦。官家纵有满腔抱负,想要整治这混乱的朝堂,却实在是分身乏术,无暇一一彻查整治。
官家的思绪,不知不觉间飘到了曹佾身上。他心中暗自思忖,倘若当年,不,哪怕是两年前,就启用曹佾主持朝政,这朝堂上下,想必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焕然一新。官家与曹佾相识多年,对他的才能、品性,可谓了若指掌,犹如熟悉自己的手掌纹路一般。加之曹佾当年在曹氏一族中,备受排挤,处处遭人打压,官家心生怜惜,更是大力提拔,本想着日后委以重任,让他在朝堂之上大展宏图,为大宋的江山社稷出一份力。然而,他的心思,刚有那么一点表露,曹旭那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便敏锐地洞悉了他的意图,随后便使出浑身解数,极力拉拢曹佾。这些年来,虽说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可种种蛛丝马迹、细微迹象表明,曹佾已然归附了曹氏一族。曹旭的夫人,往昔还刻意避开官家,行事颇为低调,如今却公然毫无顾忌,隔三岔五就大摇大摆地进宫探望媛德妃。据那些在宫中当差的小太监禀报,她们之间已然以母女相称,这其中的深意,哪怕是再愚钝的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不言而喻。
正因如此这般复杂的局势,官家在不知不觉间,违背了当年对媛德妃许下的诺言。六年的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可直到如今,他仍将曹佾安置在剑南,只字不提调任之事。可这又能拖延多久呢?在曹、毕、丁三家的全力支持下,曹佾在朝野的威望,与日俱增,如同那初升的朝阳,越来越耀眼。三家在朝中的党羽,更是多次联名上奏,言辞恳切地恳请调曹佾入朝。况且,若再不将他调入朝中,官家自己的心中,都隐隐有些不安,好似有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毕竟,曹佾如今手握大宋蜀中三州的军政大权,大宋近三分之一的军力,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倘若曹、毕、丁三家再有不轨之心,妄图谋逆造反,那可就麻烦大了,大宋的江山社稷,恐将面临一场巨大的危机。
“官家,剑南节度使曹佾有密折呈奏。”
宫中的王都知,身着整齐的服饰,神色恭敬,在门口微微躬身,轻声回禀道。
此处乃是宫中禁地,平日里守卫森严,即便是身为大押班、在宫中也算有些地位的王都知,也从未踏入其中半步。有事之时,也只能毕恭毕敬地在门口回禀。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官家听闻此话,心中一紧,面上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狄青,你去把奏折取来,仔细看看曹佾在这奏折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狄青应了一声,声音洪亮有力。他年约四十有余,正值壮年,眉眼之间透着一股英气,那英气之中,又带着几分久经沙场的沉稳与坚毅。单从外表看,他的面容清秀,似乎比曹佾还要更胜几分。然而,再看他那双关节粗硬、布满老茧的手,便能知晓,这双手的主人,曾是驰骋疆场、杀敌无数的大将军。那一道道伤疤、一层厚厚的老茧,都是他征战岁月的见证。
狄青双手接过奏折,小心翼翼地打开,细细地看了一遍。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神色变得凝重,说道:“启禀官家,曹佾在奏折中称,据我方安插在大理的细作传来的密报,大理军队近来调动频繁,在江边已然集结了近十万人马。看这情形,他们似有进犯成都府的迹象。”
官家闻言,原本就忧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中暗自思忖:怎么自己刚想到要调曹佾入京,大理就准备进犯了?莫非曹佾真想在蜀中割据称王,从此拥兵自重,不愿回朝中了?
“这消息可属实?切莫有误,此事干系重大。”官家神色严肃,目光紧紧盯着狄青,追问道。
狄青思忖片刻,神色认真,缓缓说道:“回禀官家,应该属实。辽军大军集结多时,却至今仍未有所行动,依微臣看来,他们想必是在等待时机,蓄势待发。而且,刚又有一份线报传来,大理与辽国边境的十万军队,已有五万正准备撤回。种种迹象表明,局势恐怕不容乐观。”
官家暴怒,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好啊,连大理也敢来挑衅我大宋了!真当我大宋无人了不成!”话虽如此,可他的心中,却满是忧虑,如同那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如此一来,大宋两面受敌,剑南的兵马被死死牵制住,再也无法派兵增援北线。这可如何是好?大宋的局势,愈发艰难了。
“曹佾还有一事要启奏官家。”狄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讲!”官家面色阴沉,简短有力地说道。
“曹佾恳请官家再调拨一支西宁防线的骑兵,前往成都府协防。他说,仅凭剑南现有的兵马,恐怕难以抵御大理的进犯。”狄青如实回禀。
“什么!”官家暴跳如雷,怒目圆睁,大声吼道:“他曹佾想干什么?朕把剑南的兵马全交给他了,还不够抵御大理,居然还要西宁防线的骑兵?他当我大宋的兵马是他随意调用的吗?”
狄青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微微躬身,说道:“官家息怒。微臣与曹佾乃多年好友,深知他绝非无的放矢之人。况且,大理此次若只是虚张声势倒也罢了,万一真的倾全国之力进犯我朝,仅凭剑南的兵马,确实难以应对。如今吐蕃元气未复,西宁防线所受压力不大。既然已经调拨了五万兵马到北线,依微臣之见,不妨再给剑南一万,料想不会有太大问题。还望官家三思。”
官家沉思良久,眉头紧锁,在密室中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就交由你去办理吧。你务必谨慎行事,切不可出了差错。”
成都,知府府宅
成都知府府宅内,李擎天双手叉腰,满脸怒容,扯着嗓子大声叫骂:“曹炬你个臭小子,给我滚出来!今天要是不把你好好教训一顿,我就不姓李!”
曹炬并未听从师父的呼喊现身,屋内倒是走出一位身姿婀娜的少妇,她柳眉轻蹙,对着李擎天嗔怪道:“你在这儿瞎嚷嚷什么呢,莫要吓着小少爷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成何体统!”
原来,李擎天在曹家居住的日子久了,曹老夫人见他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心中怜悯,便将自己身边的丫鬟石榴姐拨来伺候他。日子一长,两人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暗生情愫。在一个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的夜晚,李擎天没能把持住自己的情感与欲望,稀里糊涂地与石榴姐有了私情。可没过多久,李擎天就有些懊悔了。从前那个温柔似水、说话轻声细语,对自己百般体贴、千般顺从的石榴姐,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成了府里唯一敢对他颐指气使的人。
李擎天看着石榴姐,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道:“你懂个甚!那小子让人从厨房里给我端来面条,说是孝敬我的,我还当这小子转了性子呢,结果里面竟放了两条蚯蚓!等我发现时,蚯蚓都被我吃了一半,那股土腥味到现在还让我直犯恶心!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自从收了曹炬为徒,身为风驰门唯一传人的李擎天,对他的要求自然极为严苛。不仅要求曹炬每日清晨必须早早地到自己住处请安拜见,而且规矩繁多,见了师父要行大礼,那大礼可是一点都不能马虎,从磕头的姿势到起身的动作,都有严格的要求;师父离开时,也要恭恭敬敬地躬身相送,一直送到看不见人影为止。练武时,更是严格至极,一招一式,都要反复练习,稍有差错,便是一顿严厉的斥责。没过几天,曹炬就受不了了。算上前世的年纪,他与李擎天也相差无几,更何况他对当年李擎天冒充回春神医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心中对这个师父的品行,也颇为不屑,觉得他行事不端,于是处处与李擎天作对,专挑他的刺儿。
石榴姐对这师徒俩整日斗嘴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她掩嘴轻笑道:“你都这般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较什么劲呀。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你就多担待些呗。”
小孩子?李擎天一想到这个就来气。还不到十三岁的曹炬,心思比三十岁的人还精明,鬼点子多得很。不对,从他刚拜师的时候起,就比三十岁的人还精,仿佛肚子里有千百个心眼儿。没过多久,李擎天的底细就被他全部套了出来。曹炬知晓了李擎天是明教中人,还是风驰门门主,甚至连他所练的“龙象般若神功”的来历,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就好像他亲眼见过那武功秘籍一样。为此,李擎天没少受到这小子的奚落。好在这些事情曹炬都没有对外宣扬,不然自己在曹家可就待不下去了,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以前的李擎天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走就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天涯海角,何处不能容身。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不仅有了石榴姐,而且石榴姐的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那可是他的亲生血脉啊。
庭院花丛中,一个少年突然探出头来,他面容清秀,眼中透着狡黠的光芒,冲着李擎天挥了挥手:“嗨,梨花,不过是给你加点‘佐料’,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嘛。你呀,就是太容易生气了,要学会淡定,淡定。”
这个少年正是曹炬。这几年来,他一门心思当他的豪门公子,尽情享受着这富贵奢华的生活,竭力不去回想前世之事,仿佛前世的记忆,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或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曹炬的性子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变得调皮捣蛋异常,整日里就想着怎么捉弄人。除了拼命练武之外,他还常常在府中以捉弄他人为乐,府里的下人一听到五公子的名字,无不胆战心惊,就好像听到了恶魔的召唤。
李擎天一听“梨花”二字,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口中发出一声低喝:“追魄指!”纵身一跃而起,身形如电,五指成爪,朝着曹炬扑了过去,那架势,好似要把曹炬生吞活剥了一般。
那次李擎天与石榴姐有了私情之后,曹炬不到一天就瞧出了他俩的异样。他那机灵的小脑袋一转,便想出了个坏主意,大肆嘲笑李擎天,说他是老牛吃嫩草,一支梨花压海棠,把石榴姐羞得整整三天都没敢露面,躲在房间里,连饭都不敢出来吃。“老牛吃嫩草”这话,李擎天勉强还能领会,可“一支梨花压海棠”究竟是何意,他却是闻所未闻,如同听天书一般。有一回,曹炬不小心说漏了嘴,道出了其中含义,把李擎天气得暴跳如雷,追杀了曹炬数十里,若不是曹炬机灵,跑得快,恐怕早就被他抓住揍一顿了。明教别的武功暂且不说,轻功绝对是独步武林,那身法之快,犹如鬼魅。这也难怪,明教被历代王朝和武林正道追杀了近千年,要是轻功再不厉害些,这点传承早就断绝了,哪里还能延续至今。曹炬运转四重的“龙象般若神功”施展明教法身,那速度快得让李擎天眼花缭乱,李擎天还真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他,气得李擎天直懊悔当初教他武功的时候为何没留一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曹炬见李擎天扑到了自己身前,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笑着说道:“师父,可别忘了您发过的誓言。您当初可是以明教始祖的名义起誓,与我交手时,只能使用和我相等的功力。您不会是想违背誓言吧?”
李擎天猛然想起,自己曾以明教始祖的名义起誓,与曹炬交手时,只能使用和他相等的功力。明教中人轻易不发誓,可一旦发了誓,就决然不能违背,否则,不仅会遭到教中众人的唾弃,还会被视为不忠不义之人,为天下人所不齿。
李擎天急忙收回四成功力,可这骤然撤回的四成功力,如同汹涌的逆流,反而撞得他气血翻涌,胸口一阵剧痛,差点吐出一口鲜血。曹炬却是瞅准时机,趁他病要他命,一个箭步冲上前,挥拳就是一击。拳头还未打到,拳风已将李擎天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好似在宣告着这场“战斗”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