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云不禁微微摇头,心忖曹夫人必定另有图谋,只是自己着实难以参透罢了。
“小姐。”一个声音冷不丁在她耳边响起。
杨小云着实吓了一跳,这才惊觉自己刚刚想得过于入神,不知不觉竟又行至曹炬书房之外。只见可人、清雯立于门外,她赶忙竖起食指置于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问道:“少爷可在里头?”
可人刚欲开口,清雯已压低声音,吃吃笑道:“小姐,您怎么还唤他少爷呀?依婢子看,该叫相公才是正理。”
杨小云脸颊顿时绯红,佯装要打清雯,一旁的可人赶忙说道:“小姐有所不知,咱们走后没过多久,少爷便送夫人离开了,回来后便一直闷在屋里,到如今都过去半日有余了。眼瞧着天色渐暗,也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小姐,您进去瞧瞧吧。”
杨小云心中大感诧异,不禁问道:“少爷在里头做何事呢?”
可人回禀道:“婢子也不太清楚,只瞧见少爷面前堆满了厚厚的书册,而且都已经翻阅了好几本呢。”
杨小云愈发觉得奇怪,这位少爷何时转了性,竟如此勤勉地研读起书来?当下说道:“你二人且去准备晚膳,我进去劝劝他。”
清雯忍不住扑哧一笑,正要说话,可人一把将她拉走了。
杨小云移步至门前,心中好似揣了只兔子般怦怦直跳。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轻轻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但见曹炬的脑袋深深埋在书堆之中,嘴里还不时喃喃自语,对杨小云进屋竟是毫无察觉。
杨小云静静伫立一旁,凝望着这个即将与自己结为连理的半大少年,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曹炬身上全无那些官宦子弟的骄奢之气,习武之勤勉令人啧啧称奇,论及文采,当日那首“大江东去”,至今她每每读来,仍觉韵味无穷。说到为人,曹炬堪称正人君子,杨小云出身名门,深知那些世家子弟寻花问柳之事屡见不鲜,而曹炬虽常与她们姐妹言语间调笑打趣,但行为上却始终规规矩矩,并无丝毫逾矩之处。
杨小云见屋中光线愈发昏暗,便轻移莲步,走到一旁,小心翼翼地点燃一盏蜡烛,轻轻放置在曹炬身旁。
曹炬似有所感,抬起头来,见是杨小云,揉了揉脸,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你啊,小云姐。”
杨小云见他满脸尽显疲惫之色,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疼惜,关切问道:“你在看些什么,如此用功?听可人说,你都在这屋里待了半日了。”
曹炬伸了个懒腰,说道:“这是母亲临走时留下之物,再三叮嘱我务必仔细研读,不可懈怠。”说着,探出头朝屋外望去,不禁感慨道:“哎呀,当真天黑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恰在此时,可人、清雯端着饭菜步入屋内,将饭菜一一置于桌上。可人恭声对二人说道:“少爷、小姐,这些饭菜婢子早就准备好了,刚刚又重新热了一遍。若是不合二位口味,婢子再去重新烹制便是。”
曹炬摆了摆手,道:“无需如此麻烦,我对饮食向来不怎么讲究,大家都坐下一同用膳吧。”曹炬平日里为人宽厚随和,从未将杨小云、可人、清雯视作下人,吃饭之时,通常也是四人同桌共食。起初,杨小云三人还颇感拘谨,时日一长,也就习以为常了。
可人、清雯嘴上应了声“是”,却并未落座,而是偷偷瞥了杨小云一眼。
杨小云先是一愣,旋即便明白了二人的心思,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嗔怪道:“少爷让你们坐,你们便坐,看我作甚?”
可人、清雯这才嘻嘻笑着坐下,清雯笑道:“今日夫人可把婢子吓得不轻,还好没把咱们送到三少爷院里去,不然可就糟了。”
可人也附和道:“是啊,婢子这心呐,一直悬着呢。”
然而,曹炬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仍在思索刚刚看过的关于凛风阁的资料。曹炬此前虽听曹夫人大致提及过一些,但仔细研读之后,心中不禁大为震撼。凛风阁的势力可谓遍布天下,在大辽国、大理国、西夏三国的各郡皆设有分舵,在大宋境内更是不必多言,依托曹家在各地的族人,对当地上至官员的日常起居,下至百姓的生活琐事,皆了如指掌。凛风阁对朝廷官员的监视更是细致入微,曹炬方才只看了其中一部分,主要是吏部尚书晏殊的受贿记录,其中受贿的数目、时间等细节,都记载得清清楚楚。而曹佾这几日正忙着指使曹氏一族的官员与御史,弹劾这位尚书,故而曹夫人才将这些资料送来交予曹炬。
杨小云见曹炬面色凝重,似有心事,便示意可人、清雯二人莫要再嬉笑,自己也低头默默吃饭。她不知曹炬究竟为何烦恼,又想起今日曹夫人将她许配给曹炬后,曹炬似乎并不情愿,心中顿时乱成一团麻。
平日里几人用餐,皆是杨小云悉心照顾曹炬,时不时为他夹些菜肴。可此刻,两人皆心神恍惚,只是机械地扒着碗中的米饭,桌上的菜肴几乎未动分毫。可人、清雯二人察觉到气氛异样,顿时觉得如坐针毡。
没过多久,曹炬便用完了膳,将碗往桌上一放,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下,又拿起一本册子仔细研读起来。杨小云见状,心中不禁一阵酸楚,暗自思忖,自己先前身为丫鬟之时,这人还对自己有说有笑,怎的今日却这般冷淡,莫不是嫌弃自己年长他几岁?
想到自己这一生历经诸多磨难,到头来却可能所托非人,杨小云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清雯见此情景,心急如焚,赶忙轻轻走到曹炬身边,道:“少爷,您瞧瞧小云姐。”
曹炬如梦初醒,随口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清雯伸手朝杨小云指了指,曹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杨小云正暗自垂泪,一时摸不着头脑,小声问清雯:“她为何哭泣呀?”
清雯咬了咬牙,道:“公子如今可是她相公呢,您都不知,婢子又怎会知晓?”言罢,转身便走。
曹炬心中暗自犯愁,自古道“女人心,海底针”,他虽比旁人多了一世阅历,但面对此等情形,却也着实难以捉摸。无奈之下,只好轻咳一声,道:“小云姐,你且过来一下。”
杨小云赶忙抬手擦干眼泪,走到案边,问道:“少爷,不知有何事?”
曹炬佯装不知,笑道:“你怎的还唤我少爷?你我之事,母亲已然定下,你该换个称呼才是。”
杨小云一时语塞,道:“此事哪有这般轻易便定下的,老爷说不定还不知晓此事呢。”
曹炬神色轻松地说道:“母亲应允之事,父亲极少会反对。”说着,从案上那大堆书册中找出一本刚刚做了标记的,翻开看了一眼,道:“小云姐,你曾说你外公家当年遭逢大祸,仅有几位姐妹幸免于难?”
杨小云回忆了一番,道:“听闻还有两位表兄弟被发配至边疆服苦役,但具体是哪两位,我也不太清楚。况且当年我们年纪尚小,哪里经受得住那般苦难,如今几位姐妹也只剩我一人苟活于世,那两位表弟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曹炬将手中书册递给杨小云,道:“但这里记载着,在大理西疆的苦力营中有个名叫袁嘉骏的少年,据他自称,乃是你外公袁成林的孙子。”曹炬心中暗自思量,这本册子想必是特意留下的,这袁嘉骏大概是母亲派人调查杨小云时顺带发现的。否则大理朝野事务繁杂,谁会去留意一个无名小辈的生死。
杨小云听闻,大为震惊,赶忙接过册子,仔细查看,不禁又惊又喜:“没错,我确实有个表弟叫袁嘉骏,此人的生辰与我表弟丝毫不差。天哪,没想到范家在世上竟还留有这一丝血脉。”
杨小云反复看了几遍,突然若有所悟,对曹炬说道:“少……爷,曹家既然能查到我表弟的下落,想必也定能将他救出,是也不是?”
曹炬点点头,道:“这应当是母亲派人打探来的消息。你外公家的血案已然过去多年,苦力营对他的看管想来也不会太过严密,应当能够设法搭救。”
杨小云当即盈盈下拜,恳切说道:“恳请少爷救救我那表弟,外公家如今就只剩他这一根独苗了。小云自幼在外公家长大,范家上下对我疼爱有加,我实在不忍心见范家就此绝后。”
曹炬赶忙将杨小云扶起,道:“小云姐,你这是做甚。我若不知此事也就罢了,既然知晓,断不会坐视不理。”
杨小云缓缓站起身来,凝视着曹炬。自她入了曹家,二人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对视过。此刻,她只觉眼前这人目光中满是疼爱与怜惜之意。杨小云一时意乱情迷,全然忘却了他的年龄,轻声道:“公子对小云的大恩大德,小云无以为报……妾身愿以微贱之躯,终身侍奉公子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