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媛提及赵灵儿，曹炬脸色转沉，命屋内宫女太监都退下，才将赵灵儿之事对姑姑道来。
“竟有此等事！”曹媛听罢，面上血色顿消，猛地离座起身，裙裾扫过宋式雕花椅角，“我这便去长平宫见灵儿！”
曹炬急步上前拦阻：“姑姑且慢！定仪公主正为灵儿运功疗伤，方才官家亲往探视，宫女传话说，长平宫需封宫三日方能解禁，此时前去，恐扰了疗伤进程。”
曹媛怔立当场，半晌才缓缓坐回椅上，双手掩面，语声哽咽：“灵儿这孩子……怎就落得这般苦命！”
“姑姑莫要过度忧思，”曹炬温言劝慰，“定仪公主身负绝世武功，既已应允施救，灵儿必能转危为安。”
曹炬劝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曹媛才收了泪意，絮絮说起赵灵儿往日的温顺乖巧，言语间满是疼惜。曹炬往日里最是不耐听这些琐碎，此刻却静立一旁，未有半分厌烦。
见曹媛神色渐缓，曹炬才含笑道：“姑姑方才出行的阵仗，孩儿远远望见，竟不敢贸然上前拜见。”
曹媛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姑姑亦不喜出门便有数十人随行，可身为太后，掌宫内诸事，若只带两三宫女太监，皇后与诸位妃嫔见了，又当如何自处？再者官家亦劝我，礼不可废，宫中老规矩，不该随意更改。我不愿让官家为难，只得依他。”
曹炬想起赵文基对曹媛的恭顺模样，眉头微挑：“姑姑，依孩儿看，官家对您倒是颇为敬重。”
曹媛轻轻一叹，目光飘向窗外宋式格窗：“官家在汴梁城内，实则无一人可依。我见他常被大长公主训斥得颜面尽失，有时也心生不忍，会为他说几句公道话。这孩子倒也懂事，我帮了他几次后，便常来这凤鸣宫走动，皇后亦是每日早晚前来请安。”
“他不过是想借姑姑为靠山，与大长公主抗衡罢了！”曹炬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哪有半分真心敬重！”
“你说的这些，姑姑岂会不知？”曹媛道，“只是大长公主对官家太过严苛，我身为太后，总不能坐视不管。炬儿，如今官家对我曹家也算敬重，你日后莫要再与他为难。”
曹炬苦笑着摇头：“姑姑，孩儿怎敢与官家为难？这话，该对父亲说才是。”
“你父亲那边，我已说过了。”曹媛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他亦言，只要官家安分守己，我曹家便不会与他为难。至于你……炬儿，你真当姑姑对你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前储君身边的小轩子，还是我帮你安插进去的。如今储君暴毙，小轩子也没了性命，只逃了个储妃娘娘，这里面的蹊跷，你敢说与你无关？”
曹炬闻言，心头一紧，忙躬身肃立：“臣定谨遵太后教诲，全心全意为官家效命，绝不敢有半分逾矩。”
“你这孩子，惯会油嘴滑舌！”曹媛作势欲打，曹炬身子一翻，躲到了椅子背后，苦着脸道：“太后饶命！”
曹媛忍着笑，沉声道：“过来！”
曹炬磨磨蹭蹭走到曹媛面前，曹媛上下打量着他——他身着宋式圆领襕衫，面容是大宋男子常见的清秀，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西宁风沙磨砺出的英锐——忽然伸手捏住他的脸颊：“你爹娘总说你年纪虽小，胆子却大得很，以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单前储君之事，此番连西宁也被你搅得天翻地覆，炬儿，你当真是长大了。”
曹炬不敢挣扎，只苦着脸道：“姑姑，孩儿脸上沾了尘土，莫污了您的手。”
曹媛仍不解气，又狠狠拧了两把才松开手。曹炬忙从一旁木碟中取过湿毛巾，双手奉上，神态恭谨至极。
“你啊……”曹媛被他这模样气乐了，看着他，眼中满是又爱又恨，“小小年纪，一肚子歪心思，不知是跟着谁学的！莫非是你那个姓李的师父？”
曹炬嘿嘿一笑，低头不语，那模样竟似默认。李擎天若是在此，见他这般栽赃，怕是要气得当场晕过去。
曹媛正盘算着，何时与哥哥嫂嫂提一句，将炬儿的这位师父早些打发走，忽听殿外高要禀报，御膳房的闵副总管已将膳食备好。她终究心疼侄儿，便吩咐即刻传膳。
不多时，一道道菜肴便流水般端了上来，摆放在宋式雕花方桌上。闵大家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虽不如舒晓云所做菜肴那般精致多变，却胜在朴实醇厚，口味浓郁，正合曹炬这在西宁荒了半年多的人的胃口。这一顿饭，他直吃得肚皮滚圆，才放下筷子。
待太监们将桌案清理干净，曹媛命高要取来一只小木箱，放在曹炬面前：“炬儿，这个你先带回府中，这几日好生琢磨琢磨。”
曹炬正用小竹签剔着牙，随口问道：“姑姑，里面装得是什么，赏给孩儿的？”
曹媛瞪了他一眼，道：“姑姑每年赏你的奇珍异宝还不够多？别妄想了，箱子里装的是数十本绢册，均与官家有关。”
“竟有此事！”曹炬手中竹签“嗖”地弹出，落在远处宋式博古架旁，“与官家有关？姑姑此举，莫非是要查探官家行迹？”
曹媛缓步坐回雕花椅上，指尖轻抚椅边缠枝纹，沉声道：“莫要以为今日姑姑为官家说几句好话，便是偏护于他！若官家对我曹家存半分异心，姑姑第一个不饶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绢册，“这些册子，一半是官家在成都城时的秘录，好些还是你当年下令收集的；另一半是他进京登基后的言行记载，连他与皇后在寝宫的私语，都被姑姑派人录了下来。观此册，便知官家究竟是何许人，我曹家该如何与皇室相处，亦能从中推断。”
曹炬闻言，脸上一阵发烫——方才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忧姑姑被官家蒙骗。他转念一想，娘亲对姑姑向来退让三分，姑姑这般心智，怎会被赵文基这小子欺瞒？当下心中愧疚更甚。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府吧。”曹媛起身整理了下宋式褙子衣襟，又叮嘱道，“记住，往后多进宫来，陪姑姑说说话。”
高要随曹炬行至凤鸣宫外，曹炬忽止步：“高总管。”
高要忙俯身叩首：“不敢当！五公子还是唤小人小要子便是，总管之称，折煞小人了！”
曹炬抬手扶起他，道：“你本是太后身边的御前都知，称一声总管是应当的。若叫小要子顺口了，被外人听去，不仅辱了你，更损太后颜面，此事断不可行！”
高要眼中闪过感激，躬身应道：“谢五公子体恤！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官家身边那个曾二狗……”曹炬压低声音，目光扫过高要，“你与他相熟否？”
“曾二狗？”高要冷笑一声，语气满是鄙夷，“这厮连皇宫的规矩都认不全，不学无术，不过是仗着从小服侍官家，才从成都城混到汴梁！不过几日光景，眼珠子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见曹炬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高要猛然惊觉失言，额头渗出细汗，忙道：“莫非这曾二狗得罪了五公子？若真是如此，只需公子一句话，三日之内，小人定叫他消失无踪，且绝不会牵扯到凤鸣宫半分！”
曹炬忍不住笑道：“都已是御前都知了，怎还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听你这话，似对他很是不满，他曾得罪过你？”
高要仍低着头，语气却添了几分傲气：“他哪敢得罪小人！只是这厮平日嚣张跋扈，小人瞧着不顺眼罢了！”
“既是如此，往后你不妨对他略加拉拢。”曹炬本想说牡丹坊，转念一想，请太监去青楼岂不是自惹麻烦，便改口道，“过些时日，我在八珍楼设宴请你二人，届时再从长计议。”
高要心思活络，瞬间猜到曹炬用意，忙躬身应道：“小人明白，定不辱公子所托！”
不多时，两个小太监驾着一辆宋式马车停在曹炬身旁。高要执意送他至皇宫正门，正待道别，曹府管事李福就气喘吁吁地跑来，跪地叩首：“小人参见五公子！”
曹炬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李福伏地道：“今日一早，老爷便吩咐小人在宫门外等候，说五公子您已回京，让小人在此迎候。”
曹炬心中暗惊——方才还赞姑姑消息灵通，没想到父亲曹佾更是厉害，自己刚回京，他竟已知晓！
李福吞吞吐吐道：“老爷还吩咐，一见到五公子，就让您即刻回府，说是有要事相商。”
曹炬心里“咯噔”一沉，急问道：“父亲可有说是什么事？”
李福连连摇头：“小人不知，老爷只说让公子速回。”
曹炬知问不出更多消息，便让高要回去，自己登上马车。李福坐在车夫身旁，不停催促车夫快些，马车一路疾驰，很快便驶回了曹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