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官家赵祯稳稳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如炬,将殿下群臣一一扫过,这才缓缓开言:“众卿家,吏部张尚书前几日不幸病逝,而兵部的毕太傅年事已高,也有了辞去尚书之职的打算。这吏、兵两部,关系着我大宋的根本,实在是一日都缺不得主事儿的人呐。”
那宰执丁谓,早有让自家族弟丁越出任兵部尚书的心思,一听官家提起此事,赶忙快步迈出队列,恭敬地拱手说道:“臣举荐……”
官家抬手轻轻摆了摆,说道:“宰执莫要着急,朕心中已然有了合适的人选,想来宰执所举荐之人,该当与朕所想的相契合。”
紧接着,官家提高声音传下旨意:“封成都府知府曹佾为吏部尚书,北疆都统制狄青为兵部尚书,二人即刻以最快的速度进京赴任。”
这话一出口,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
遥想当年,大宋太祖黄袍加身,平定天下之后,对前朝的官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变革。把原先的丞相之职,改成了“三相”,也就是宰执、枢密使、三司使。同时裁撤尚书台,按照职能把它细分成为六部,分别是兵、吏、民、刑、礼、工六部。各部的主官为尚书,下面设有四位侍郎以及二十四名令吏。其他官职的变动相对来说较小。在地方官职方面,废除了州牧这一级别官职,改设府、州、县。军队主要设立了北线、西线、剑南三大营,这三大营几乎汇聚了我大宋八成的兵力。最高长官是都统制,下面设有两名副都统制、前后左右四位虞侯,还有十好几位统制、指挥使、都头。各府的驻军同样设有大营,最高官职为指挥使,依据各地所处的位置,分归三大营管辖。
在朝中,“三相”里头,宰执乃是百官之首,枢密使管并将、三司使管财政。虽说名义上三相分管六部,可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实权。真正操持政务的,还得是各部尚书,他们手中的权力着实不小。所以这些年来,各部尚书宁可在尚书的位子上退下来,也不愿意去当枢密使、三司使。曹佾与狄青都还没到四十岁,在朝中的资历尚浅。官家这旨意一下,殿下的群臣顿时就炸开了锅,四五位大臣几乎同时站出来,纷纷表示反对。
丁谓斜眼瞧了一下站在对面的刑部尚书曹仪,默默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官家竟然都没跟他还有吏部商量,就这么贸然下了旨意,看来是心意已决。而且,不管是论资历还是论才能,曹佾与狄青都挑不出毛病,完全能够胜任这两个职位。要是非得反对,那就只能找些牵强的理由,可堂堂宰执,哪能自降身份干这种事儿,只能寄希望于其他大臣了。
刑部尚书曹仪在一旁冷眼旁观,不久之前,媛德妃曾派人来给他传过话,说希望官家能把她兄长曹佾调到朝中任职,还盼着曹氏家族从中帮忙周旋。曹仪当时只是轻轻一笑,以一朝要是有两位尚书,难免会遭人非议为由,委婉地拒绝了。
曹仪对曹氏这兄妹俩,心里头着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想当年,他倾心爱慕太傅毕士安的长女,满心觉得这事儿十拿九稳,谁能想到毕家大小姐竟然看上了曹佾这个出身乡野的家伙,还铁了心嫁给了他,这可把曹仪气得不轻。而曹媛一个乡下来的女子,居然能深得官家宠爱,对官家的影响力还这么大,居然能当庭请旨调曹佾入京,这更让曹仪心里头窝火。
官家见这么多大臣反对,脸上顿时就不高兴了,猛地一拍桌案,大声喝道:“曹佾担任成都知府都快两任了,府里的百姓对他那是爱戴有加,怎么能说他资历不够、能力不足?狄青在西线大破党项拓拔部十万大军,还斩杀了西夏名王,就这份功绩,封王都不为过,难道还当不起一个尚书的位子?”
曹仪一听,赶忙站出来,拱手说道:“官家,西线都统制狄青确实功高盖世,战绩那叫一个辉煌,毕太傅告老引退,由他接任兵部尚书,那是再合适不过了。只是,臣觉得成都府曹知府眼下还不宜回京。这些年,大理的镇南王执掌军政大权,又是整顿军备,又是扩充军队、打造战船,明摆着对我大宋有不轨之心呐。而剑南都统制马东年纪大了,精力也大不如前,曹知府留在成都府,正好可以帮着他积极筹备战事,以防万一啊。”
好几个曹氏家族的大臣一听,立马出声附和。工部侍郎丁框冷笑一声,也站出来奏道:“启奏官家,曹大人担忧大理,这份心思确实值得称赞,可咱们大宋真正的心腹大患,还得是大辽啊。丁都统制驻守北线都十几年了,一直把辽军挡在国门之外,劳苦功高,理应重用。狄青去年跟党项拓拔部那一战,几乎把他们全给灭了,从那以后,西线起码能保十年安宁,这么大的功劳,不能不赏啊。但西军经此一役,也伤了元气,狄青怎么能轻易离开呢?再说了,从北线调到西线的五万精兵,几乎死伤殆尽。依臣看,不如把狄青调到北线大营,让他一人兼任西北两线都统制,赶紧给他补充新兵,加紧操练,好应对大辽的虎狼之师,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儿啊。”
曹仪嘲讽道:“丁大人可真是好算计,放着功勋卓著的曹佾不用,却想用一个没什么本事的人,要是真照丁大人说的做,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你……”
两拨官员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官家一看,气得不行,猛地一拍桌案,大声吼道:“都住口!”
“你们身为朝廷重臣,却跟市井小民一样不知轻重,成何体统!”官家脸色阴沉,沉声说道,“来人,拟旨:任命狄青为兵部尚书,西线都统制一职,就由原副都统制高尽忠接任。”
“另外,”官家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剑南都统制马东前天上奏,说自己年老体弱,恳请辞去都统制的职务,朕已经批准了。既然众卿都觉得成都府知府曹佾不合适担任吏部尚书,那就让他兼任剑南节度使,即日上任。”
还没等殿下的大臣们反应过来,官家站起身来,斩钉截铁地说道:“朕意已决,此事不许再上奏议论。退朝!”说完,转身就走了。
大臣们可从来没见过官家这么强硬,一个个面面相觑,神色各有不同。
丁框走到兄长丁谓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大哥,你说这事儿……”
丁谓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先回府,咱们再慢慢商议。”
曹仪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没想到争来争去,最后是这么个结果,忍不住偷偷看向丁谓。
丁谓好像察觉到了,转过头来,眼神里满是嘲讽。
回到宫里,官家满脸笑意地对媛德妃说:“爱妃,你都有三年没回乡省亲了吧,朕准许你去成都府看望亲人。”
※※※
曹仪坐在马车里,回想着今天早朝上发生的事儿,心里头的恨意怎么都消不下去。
他实在想不明白,官家到底是怎么考虑的,居然封曹佾为剑南节度使。这下可好,曹佾不光掌控着成都府,还手握大宋剑南大营的十万禁军和八万水军,负责管辖蜀中三州一千多里的防务。剑南节度使的品级比知府高一级,虽说一个管政务,一个管军务,二者没有隶属关系,可一旦打起仗来,曹佾就能轻轻松松掌控蜀中三州。就算平常没战事,另外两州的知州可都是太傅毕士安的门生,对毕家那是忠心耿耿。曹佾身为毕家的大女婿,那两州知州肯定对他言听计从。
“毕家,毕家……”曹仪闭着眼睛,嘴里不停地念叨,这两个字就像扎在他心头的刺。当年,他爱慕毕家大小姐,这事儿在曹、毕两家差不多都知道,两家长辈甚至都默认了这门亲事。可谁能想到,那个乡野小子中了状元之后,一切都变了,毕家小姐居然爱上了曹佾,太傅毕士安那老头也不知道为啥,竟然还同意了这门亲事。
曹仪越想越气,一拳重重地砸在车壁上,心里头暗暗想:要是当年娶毕家大小姐的是自己,宰执的位子哪能轮到丁谓。
车夫被车里突然的巨响吓了一跳,赶忙问道:“老爷,您有啥吩咐?”
曹仪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定了定神,说道:“没事儿,回府吧。”
曹府坐落在汴梁城西,是城西最大的府邸。朱红色的大门上,那些斑驳的痕迹仿佛在诉说着曹府历经的百年岁月,只有太祖亲笔题写的“武定侯府”横匾,依旧鲜亮如新。
曹仪走进府里,一旁的仆人赶紧上前禀报:“老爷,老太爷回来了,正在书房等您呢。”
曹仪心里一惊,父亲前几天不是回乡祭祖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当下不敢耽搁,急忙往书房走去。
曹旭,作为曹家当代的宗主,正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看书。虽说已经六十多岁,退隐多年了,但依旧精神头十足,一点都不显老。
曹仪走进书房,给曹旭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父亲,您啥时候回京城的,咋不提前跟孩儿说一声呢?”
曹旭没搭理他,继续自顾自地看书。
曹仪一下子觉得浑身不自在,从小到大,他最怕父亲这副模样,这说明父亲对他很不满意。
曹旭突然开口说:“今天早朝,可真是够热闹的啊。”
曹仪倒也不意外,他知道父亲虽然退隐了,但在朝中还是有不少眼线,消息很灵通。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啊,父亲。官家本来想调狄青、曹佾回朝任职,结果群臣反应强烈,纷纷上奏反对。最后,只把狄青调回朝中当兵部尚书,曹佾呢,则被任命为成都府知府兼剑南节度使。”
曹旭淡淡地“哦”了一声,又问:“听说前几天,宫里媛德妃身边的严都知找过你?”
曹仪心里一紧,愣了一下,回答道:“是。”心里暗暗寻思,这事儿老爷子怎么也知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