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儿既已自认越规，毕士安还能说什么？只得哈哈一笑，抬手抚须道：“公主亦是官家亲任的宣抚使，过问军中事务本就名正言顺……刘丰儒，将耶律涂那押下去！还愣着做什么？”
帐外秋风卷着沙砾掠过，帐内甲士所持神臂弓的弓弦偶有轻响。刘丰儒闻声上前，粗麻绳捆着的耶律涂那虽面色依旧倔强，却也不再挣扎，被押着出帐时，还不忘回头瞥了眼舒晓云的方向。待两人离去，舒晓云整了整身上黄衫，转向毕从舟敛衽一礼：“毕都统镇守西宁，威名早传汴梁，小女子在京中时，常听曹炬公子提及将军勇武。只是今日见了这三万契丹战俘，心中有一事不明，还望将军解惑。”
毕从舟见她语态恭谨，又念及曹炬与她的情谊，再加上吏部尚书就在侧旁，忙拱手回礼，脸上挤出几分笑意：“苏姑娘有话尽管说，某知无不言。”
舒晓云抬眸，目光扫过帐外列队的宋军，轻声问道：“这三万契丹兵将，既是战俘，日后可有归还大辽的可能？”
“绝无可能！”毕从舟话音刚落，才觉“绝无”二字于臣子而言过于绝对，忙转头看向赵灵儿，语气缓和了些：“公主英明，想来亦是这般看法吧？”
赵灵儿指尖捻着披风上的银狐毛，缓缓点头：“毕都统所言极是，本宫确是这般想。辽宋两国近年战事不断，此去雁门关外，更是胜负难料。这三万契丹将士皆是身经百战之辈，若放归大辽，岂不是纵虎归山，平白给我大宋添乱？”
舒晓云微微颔首，又道：“我大宋自太祖开国，便以仁义治天下，这三万战俘既不能放，又不可妄加杀戮，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妥当？”
一旁的丁框闻言，忍不住抚掌笑道：“苏姑娘有所不知，此事问毕都统，倒不如问本官！本官此次奉旨来西宁，正是为这些战俘而来——眼下黄河汛期将至，往年修缮河堤，都要从各州府征调民夫，不仅耗时耗力，还需耗费大量银钱。如今有了这三万精壮战俘，修堤之事便再无难处！”
韩琦在旁听得真切，早已摸透舒晓云的心思，当即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公主方才处置战俘之事，当真是高明！一日一餐可消契丹战俘的斗志，充足饮水能保他们性命，派郎中医治伤兵，既是为日后修堤留足劳力，又能安抚降俘之心，这一举四得的计策，臣实在佩服！”
曹序等三大家族之人，原本只当赵灵儿是怜恤战俘，听韩琦这般剖析，才觉其中另有深意。他们虽与皇室无直接关联，却也知晓需顾及皇家颜面，纷纷上前附和，夸赞公主深谋远虑，有仁君之风。
丁框与曹序、韩琦同朝十余年，深知韩琦的行事风格，心中暗忖：难怪韩琦能得仁宗先帝信任，这般察言观色、顺势逢迎的功夫，放眼朝堂，怕是无人能及。
待诸事议定，毕从舟引着宣抚使团前往原西宁大营。沿途可见宋军甲士持枪而立，营中青色牙旗在风中猎猎，帐外晾晒的铠甲泛着冷光。众人一路千里奔波，早已疲惫不堪，抵达营地后，便各自回帐歇息。
舒晓云与赵灵儿道别后，回到自己的帐篷。帐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榻上铺着粗布被褥，她一屁股坐下，忍不住低低呻吟——方才在战俘营的半个时辰，于她而言宛如煎熬，后背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黏在肌肤上，说不出的难受。
她懒得起身换衣，就这么支着脑袋回想：大宋这边应是无人起疑，可今日自己的言行，未免太过显眼，甚至有越俎代庖之嫌，毕士安、韩琦等人，说不定此刻正在帐中议论自己……
舒晓云皱着眉，脸上满是苦恼，心底却无半分后悔。谁能料到会在此地遇上耶律涂那？能顺利应付过去，已是万幸，哪还顾得上是否出风头？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处置耶律涂那——那几处战俘坑外，宋军戒备森严，连只飞鸟掠过都能被察觉，根本无法靠近；韩琦虽是文官，却也无权干涉军中事务，想要接触耶律涂那，难如登天……
就在舒晓云愁眉不展之际，忽听帐外传来曹迎春、曹探春姐妹的娇叱声，可声音转瞬即逝。她心中纳闷，刚想起身查看，帐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大步闯了进来。
那汉子身着粗布军袍，腰间别着一把磨铁刀，满脸风尘，看着竟像是个寻常军卒。舒晓云虽未衣衫不整，却也斜靠在榻上，姿态不雅，顿时又羞又急，尖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那汉子快步走到榻边，舒晓云情急之下，抬脚便往他小腹踹去。不想脚踝却被他一把攥住，只听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怎么？才半年不见，就不认得了？想谋杀亲夫不成？”
这声音入耳，舒晓云心中一震，仔细打量片刻，才认出此人竟是曹炬！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你怎会成了这副模样？活脱脱像个山野村夫！”
曹炬抬手捋了捋胡子，故作得意地挑眉：“为了追你义父，我追了大半个月，日夜兼程，哪有时间打理仪容？怎么样，这粗旷的造型，不比白面小生更有男子气概？”
舒晓云故意捂住口鼻，作呕吐状，撇撇嘴道：“本姑娘只爱白面小生，你这样的，入不了我的眼。”
曹炬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叹着气说：“我还以为换个形象，能让你刮目相看，没想到竟是白费功夫……真是失败！”
舒晓云白了他一眼，打趣道：“别折腾这些没用的了，好好做你的曹家公子，这份家业，难道还不够你安稳度日？”
曹炬猛地攥紧拳头，作势立誓：“我知道了！定会好好打理家业，不让你失望！”
两人四目相对，凝视片刻，忽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自汴梁分别后，已有近半年未见，方才这段玩笑话，倒让彼此心中的疏离感消散不少，暖意渐生。
曹炬笑着问道：“方才你说的那段故事，接下来该讲什么了？我记得你上次还跟我提过至尊宝。”
舒晓云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记不太清了，好像至尊宝后来回去剃了胡子，变回了孙悟空。”曹炬也跟着回忆，点头道：“我记得他和白晶晶最后没在一起，倒是和紫霞仙子有段缘分。”
“嗯，他穿越五百年，遇上了紫霞，那才是他的挚爱……其实他们只穿越了五百年，我们却比他们多了一千年。”
说到这里，舒晓云的声音忽然带上了哽咽，眼中泛起泪光：“可他们那是神话，有满天神佛相助，我们这算什么？是谁把我们送到这个时代的？至尊宝最后好歹能回到自己的世界，我们……我们还能回去吗？”
曹炬见她情绪激动，伸手握住她的双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他缓缓说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至尊宝穿越后，孤身一人，连白晶晶都不认得他了。可在这个世界里，你有我陪着。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对我来说，能有你在身边，就已经很满足了。”
舒晓云看着曹炬，眼中泪光闪烁，忽又“噗哧”一声笑出来，伸手将他推开：“好不容易有点感动，全被你这把胡子破坏了！快去剃了，看着简直像个怪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