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尾指处忽然传来的重量和暖意,赵衍愣了一下,有些错愕地回头看向姜月盈。
大氅领口有一圈雪白的狐狸毛,正好把姜月盈的脸围住,更显得她唇红齿白,整个人宛若九天之上的仙子。
趁着赵衍停下脚步的时候,姜月盈已经走到了他身旁的位置。
她摇了摇牵着赵衍手指的手,面上端着的端庄笑容里透出几分狡黠。
“山路崎岖,王爷可要拉紧妾身。”
说着,姜月盈的目光迅速向下瞥了一眼。
他们来的时间并不算早,身后的世家宗亲已经有人在陆陆续续往上攀爬。
按理来说,赵衍身为镇王,应当跟随皇宫众人一同前来。
但他已经及冠,封了王爷开辟了府邸,不再算是未出宫的皇子。
而相对应的,他还未入朝,身上没有一官半职,也不能算作正式的臣子。
这般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礼部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定夺,只得让他和臣子们一样,一起从青云山下爬山前往护国寺。
赵衍顺着姜月盈的视线朝下看了一眼,瞧见了不少面熟的朝中大员及家眷。
他心里隐隐升腾而起的欣喜被无情扑灭。
不过看着姜月盈瞳孔中倒映出的唯他一人的倒影,赵衍心中的失落一扫而空。
他伸手反握住姜月盈的手,把她微凉的手指牢牢攥在手中,牵着她缓缓往上走。
“王妃放心,本王定不会让你摔倒。”
姜月盈没想到赵衍会这么做,双眼忍不住睁大,手掌上传来的温热力量带着不容置疑,让她不得不跟着赵衍一同向上走。
身后不少世家夫人小姐将这一幕瞧在眼里,不少人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也有些人掩去嫉妒不甘,愤愤移开视线。
护国寺建于青云山的半山腰处,寺庙周围云雾缭绕,远远看去,当真和仙境无甚区别。
寺庙的大门早早便四下大开,身着明黄色僧袍的住持连同寺内的诸多僧侣站在门口,恭迎诸多贵客的到来。
后院的钟声在赵衍和姜月盈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恰巧响起。
沉静肃穆,悠远绵长,瞬间荡涤了心中无序烦乱的杂念,灵台一片清明。
二人突然福至心灵般对视了一眼,嘴角挂着些许笑意。
住持年过古稀,脊背佝偻,花白长髯快要垂到腰侧的位置,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精神矍铄。
见到赵衍,老住持缓步上前,道了声佛号。
赵衍同样回了个佛礼,一副与主持相熟的模样。
“多日不见,住持的身子可好些了?”
住持笑着谢道。
“劳烦王爷记挂,老衲已然大好了。”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姜月盈身上,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老衲见过镇王妃。”
姜月盈赶忙学着赵衍的模样回了一礼,不知说些什么,只面上带笑。
住持的目光和宋丞相一样深邃,但也有些不同。
若说宋丞相的目光可以看透人的本性,住持的目光里却像是内含天地万物,斗转星移,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
只一眼,却让姜月盈感觉眼前这位住持已经看透了她所有的秘密。
住持却没有说什么,只在姜月盈走过他身边时,淡淡说了句佛偈。
“本有今无,本无今有。
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姜月盈脚下步子一顿,心下兀然掀起惊涛骇浪,被赵衍握住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赵衍并没有听到住持的声音,见姜月盈神色有些异样,疑惑地垂头问道。
“怎么了?”
姜月盈压下心里的惊惧,缓缓摇头,笑了笑。
“无碍,只是有些累了。”
见姜月盈的脸上确实没有多少血色,赵衍不疑有他,朝周围看了看,低声安慰。
“等过了前面的正殿,就有能歇脚的地方了。”
“距离大典开始还有段时间,寺内也有素膳,你可以吃些垫垫。”
姜月盈朝他投去感激的笑容。
“多谢王爷。”
赵衍带她绕过正殿,又穿过几处院子,最终引她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厢房前。
“这里距离山上近些,也不会有人来。”
姜月盈跟在赵衍身后进了屋子,视线快速在屋内划过。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木桌,两把长凳,还有一张木床。
她伸出食指,轻轻在桌面上划过。
指腹没有沾染半分灰尘,看得出来,这间屋子每日都会被人打扫。
想起方才赵衍对这里熟门熟路的模样,姜月盈谨慎地窥着他的神色问道。
“王爷对护国寺很熟悉?”
侍卫很快从外面端进来一壶热水,随后悄悄退出了屋子。
玉屏和嬷嬷跟着几个侍卫缩在廊下,各自手里捧着杯热水,就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抬头望向远处。
赵衍执起茶壶,替姜月盈烫了杯子后才斟满热水放到姜月盈面前。
“幼时因病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之后为父皇办事,来不及回宫的时候就在这里歇脚。”
姜月盈捧住杯子,啜了口热水,红通通的指尖因为用力有些泛白。
赵衍说的这些,她并不知晓。
残存的幼时记忆里,她似乎也曾跟着母亲来过护国寺。
当时似是隆冬,时值大雪,她只记得天地一片雪白间,只有护国寺后山处的姻缘树上悬着的红绸和风铃在风中发出清泠声响。
想到这里,姜月盈忽地开口问道。
“那王爷可知,护国寺后山是否有一棵挂满红绸的参天大树?”
赵衍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
“确实有这样一棵树,不过后山从未对外开放过,王妃是从何处知晓的?”
姜月盈的视线透过氤氲热气,有些发散。
“妾身幼时曾随母亲来过,不过年岁太久,已然有些忘却了。”
赵衍眸中的情绪却隐隐泛起些许波澜,他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除了那棵树,王妃可曾在后山遇到过什么人?”
姜月盈认真回想了片刻,没有从脑海中翻找出任何记忆,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时日太久,确实没有什么印象了。”
赵衍眸中波澜重归平静,他放下手中的陶杯,目光放在远处的山天交接处。
恰逢几只飞鸟掠过,极快消散在云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