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揉了揉胀痛的眉心。
被大太监搀扶的身子也慢慢站直，背着手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皇上今日可要去岑昭仪处？”
大太监打量着皇帝的神色，试探地问道。
皇帝原本打算往御书房拐去的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他站在石子路上犹豫片刻，还是抬脚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行去。
“你啊你，当真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皇帝抬手点了点大太监，佯装生气道。
见皇帝这样，大太监的心反倒放回了原处，乐呵呵地跟在皇帝身后。
“奴才哪有那样的本事，奴才只是想到岑昭仪那里的醒酒汤格外管用罢了。”
至于究竟是醒酒汤管用，还是解语花能醒酒，这就是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岑昭仪的宫殿距离贵妃的宫殿到底是偏远了些，饶是皇帝有意放慢脚步散散身上的酒气，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未走到御花园。
皇帝那边的情况，贵妃偏殿内坐着的几人并不清楚。
他们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商议。
贵妃收起脸上的一片深情，因着饮了几杯酒，举手投足间带了几分慵懒。
她靠着椅子，手上精致的护甲轻轻敲打在酒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父亲，你怎么看？”
宋丞相眼眸深邃，没有半分喝醉的迹象，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的褶皱，抬眼看向赵衍。
“此事应当询问镇王。”
“你想入朝为官吗？”
接收到宋丞相的眼神，赵衍的坐姿忍不住端正起来，腰背挺得笔直，仿佛面前不是酒桌，而是学堂里的书案。
宋丞相曾教导过以赵湛和赵衍为首的皇子及世家子弟一段时间，对他们大体的本性还算有些了解。
此刻被宋丞相深若幽潭的视线盯着，赵衍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刚想要开口回答，就被身旁的姜月盈拉了拉衣袖。
姜月盈的动作并没有避开宋丞相的视线，宋丞相淡淡瞥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又重新把视线放回到赵衍身上。
“宋丞相，不论您先前有何打算，但他这次，必须要入朝为官。”
姜月盈毫不畏惧地迎上宋丞相的目光，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
赵衍看了姜月盈一眼，眼中迅速划过不解的神色，却没有出声打断，只静静听着。
他确信姜月盈并不是那种贪恋权势的人，她这么做，定是有她的用意。
宋丞相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到了姜月盈身上，带着深深地打量与审视。
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如潮水般朝姜月盈压了过来，他甚至没有动手，就让姜月盈感受到了一丝窒息和恐惧。
好在姜月盈上辈子为了争取同盟，时常与各种各样的大人物谈判，就算心里恐惧，面上却显露不出分毫。
她只被气势压制了一瞬，随即缓了过来，嘴角勾起一抹从容的笑意。
“宋丞相，方才圣上的话你可听到了？”
宋丞相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只从鼻间溢出一声轻哼，没有说话。
“陛下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为王爷选择的都是最好的。”
“这句话，宋丞相是否从中察觉到了几丝深意？”
宋丞相眼底的轻蔑一闪而过，对姜月盈的疑问嗤之以鼻。
“妇人之见！”
姜月盈并不生气，继续解释道。
“丞相可知，为何王爷这次请求带兵出征，圣上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她没有直接点明，而是用一句句疑问指引着宋丞相和贵妃，以及赵衍往其他可能的方向想去。
赵衍和宋丞相似是想到了一处，二人的脸色同时变了一瞬。
赵衍思忖着，像在重新组织自己的语言一般，缓缓说道。
“王妃的意思是，这背后有父皇的推波助澜？”
宋丞相想得更深，他的脸色阴沉下来，阴恻恻地盯着姜月盈，厉声道。
“你可知，肆意编排圣上，就算你是镇王妃，老夫也可让人治你的罪？”
姜月盈并没有被吓到，毫不畏惧地对上宋丞相的目光。
“想必宋丞相早就猜到了这一点，今日才会故作与圣上讨论事务耽搁了时间，以便一同前来参加晚宴，想要打探一下圣上的态度吧。”
“若不是圣上不经意吐露了那句话，宋丞相只怕还会怀有侥幸，不肯让王爷入朝。”
“妾身知晓您不想让王爷入朝，是担心圣上忌惮宋家功高盖主，想要捧杀宋家。”
“但如今圣上的心思已经不再是您可以揣测的，就算您不想让王爷入朝，圣上也会想着法子逼他入朝。”
“而且，王爷入朝为官，对宋家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
“或者说，还有可能是一件可以让宋家转危为安的好事。”
听着姜月盈的侃侃而谈，宋丞相眸底的轻蔑消散了不少，他仿佛第一天认识姜月盈般，重新打量了一遍。
姜月盈暂停了说话，等待宋丞相的点评。
宋丞相却不发一言，只静静和姜月盈对视。
姜月盈掩在袖口下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她不知自己这番话是否能得到宋丞相的认同。
她在赌，赌宋丞相会为了宋家的未来听进去她的话。
半晌，宋丞相才终于收回视线，语调毫无起伏，像是随口说了句闲谈般说道。
“老夫倒是眼拙，不知晓姜家竟然藏了这样一位玲珑心肝的妙人。”
此言一出，贵妃和赵衍同样神色一怔。
宋丞相阅人无数，能得到他这样夸赞的人少之又少。
没成想，姜月盈居然能得到了他的一句夸赞。
“那依王妃之言，接下来该如何做？”
听到宋丞相的话，姜月盈紧绷的身子总算松了下来，重重在心里吐了口气。
还好，她赌赢了。
事关宋氏一族的荣耀，宋丞相还是十分谨慎的。
只不过，姜月盈的眼里却多了些犹豫。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宋家即将被卷入贪墨案的事情告知给宋丞相。
先不说这件事她一个后宅妇人是从何处知晓的。
倘若因为她的提前告知让事情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走向，只怕会得不偿失。
似是看出了姜月盈的顾虑，赵衍握住了她的手，似是在给予她鼓励和支持。
“妾身的想法是，不如顺水推舟，让王爷在朝堂之中的声望再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