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说罢，本就低垂下去的脖颈更是再次向下折了几分。
自从皇后自请闭门不出之后，皇帝就极少见过她了。
更别提向来高高在上，不肯向他弯腰的皇后如今居然学会了做小伏低。
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疏离的目光里终于染上了些许温度。
他盯着皇后垂头时露出来的雪白脖颈，意味不明地开口道。
“难得见皇后向朕求些什么。”
“既然如此，皇后不妨说说看？”
能让皇后低头求他的人，除了她的母家和魇王，皇帝再也想不到第三个。
皇后和他少年夫妻，一路相持相携走到现在，就算二人彼此之间的情分所剩无几，但皇后总归还是对这个枕边人有几分了解的。
在皇帝沉默的时候，皇后紧捏着的掌心里满是汗意。
还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还给她留了几分脸面。
皇后自然也听懂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她依旧维持着那副谦逊模样，缓缓开口道。
“臣妾想要替魇王妃讨一个恩典。”
魇王妃？
皇帝愣了一下，总算在脑海里将这个名字挖了起来。
他记得，魇王妃似乎是户部侍郎家的嫡次女。
察觉到头顶上皇帝骤然变得犀利的视线，皇后不紧不慢地接着往下说道。
“实不相瞒，臣妾这段时日让后宫行勤俭之风的事情，不知怎的传到了外面。”
“魇王妃知晓这件事后，不顾臣妾的劝阻，硬要捐出自己的嫁妆。”
“陛下，姜家当真是养了两个好女儿。”
说到这里，皇后露出些许欣慰的神色，她甚至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今日是祈福大典，臣妾便斗胆将她从魇王府中接了出来，想要让她也沾沾福气。”
她向后侧了侧身，目光随之朝屋外瞥了一眼。
被皇后点到名字的姜嫣然此时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妆容，在众多妃嫔的目光中挺直脊背走进了屋内。
她强行压下嘴角的笑意，脸上极力做出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恭敬在屋内正中央的地面上停下，屈身行礼。
“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她进来的时候，皇帝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脸上。
看了片刻，皇帝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安静坐在末尾座位上的姜月盈。
如果他没有记错，捐嫁妆这件事，贵妃先前就同他提起过。
一方面是为了稳定镇王的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才特地封了镇王妃一个郡主的封号。
怎么会这么巧，前脚镇王妃捐嫁妆，后脚魇王妃也要捐嫁妆？
难不成，他要靠女儿家的嫁妆打天下吗？
日后若是传出去，落笔到史书上，他会是什么样的名声？
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低头望着姜嫣然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没有听到皇帝让她免礼的声音，姜嫣然眼中得意的神色消散了不少。
饶是她再不会察言观色，也隐约感受到了皇帝的不高兴。
只是，皇帝为什么会不高兴？
姜嫣然有些不明白，只得腿脚酸痛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姜月盈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朝上首多看一眼。
察觉到屋内一时间滞住的气氛，面上快速划过一丝笑意。
姜嫣然和皇后以为有了姜月盈的捐嫁妆的前车之鉴，她再打着为国效力的名头捐上自己的嫁妆，就会同样得到皇帝的夸赞。
但是她们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
当今这位陛下，可是个极为好面子的人。
他怎么能允许自己传出是靠着女人的嫁妆打天下的名声呢？
不消片刻，皇后像是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赶忙从袖口里伸出手指，冲姜嫣然比了个手势。
姜嫣然接收到皇后给她的暗示，撑着的膝盖猛然一软，整个人用力跪倒在地。
“魇王妃，你这是做什么？”
皇帝不耐地皱了皱眉。
姜嫣然深深叩首，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
“皇上，妾身既已嫁给魇王为妻，便与魇王夫妻一体。”
“妾身知晓王爷的所作所为伤透了您的心，自知您能留着魇王的性命已然是宽宏大量。”
“王爷每日在佛前忏悔，抄写了无数佛经，祈求那些因他而死的亡魂得以安息。”
“妾身深知王爷无论如何做都无法挽回众人心中的伤痛，只能想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助王爷赎罪。”
“妾身不求名利，只求此番出征，将士们都可以平安归来。”
“如此，也全了王爷与妾身的愧疚难安。”
“还请皇上成全！”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语气里满是浓浓的谦卑与忏悔。
叫人听着就感觉到了姜嫣然和赵湛的悔恨。
尤其是姜嫣然似是无意中透露出的赵湛的动向，更是勾起了皇帝的回忆。
眼瞧着皇帝脸上露出了几分回忆之色，皇后藏在袖口中的双手再次忍不住攥紧。
她在赌，赌皇帝对这个儿子仍存着几分父子之情。
皇帝当年在文武百官的重重压力之下，愣是破除万难，强行保住了赵湛的性命，甚至没有贬为庶人，只幽禁于王府中不许外出。
这些年虽然未曾提及一句，却也默认了让他娶妻，默认了让魇王妃可以出入府邸。
半晌，皇帝像是终于从回忆中抽出身来，幽幽叹了口气。
“既然魇王和魇王妃有这份心思，朕也不好拂了你们的意思。”
“朕允了。”
姜嫣然顿时大喜过望，再次用力叩首，叩了三次。
“多谢皇上！”
皇后也微微勾起了嘴角，心里松了口气。
“臣妾已经命人将魇王妃带来的嫁妆安置在了山下。”
“陛下下山为将士们送行时，正好可以让将士们捎上。”
皇帝拍了拍扶手，心情颇好地站起身。
“皇后有心了！”
一直坐在上首沉默不语的太后此时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目慈爱地来到姜嫣然身前不远处的位置。
“魇王妃心思玲珑，魇王当真是娶了个好妻子。”
“魇王知错能改，肯潜心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赎罪，是为大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珈蓝，去取哀家供在佛前的白玉菩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