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姜月盈和赵衍成亲，他就极少在姜月盈脸上见到过这般生动的神情。
姜月盈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尊戴了厚厚面具的精致人偶。
一举一动之间端的是大家闺秀风范，却唯独缺失了一股人气儿。
赵衍偶尔瞧着她，也时常会有种不知何时她就要斩断尘缘、登仙而去的飘渺之感。
就连这次被人掳走，手下传过来的消息上却也显示，王妃全程没有半分惊恐，自始至终神色如常，格外冷静。
全然不似一个寻常的闺阁女子。
这种表现，要么是她早就知晓了这些人的行动，要么就是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早就习以为常了。
赵衍暗自嗤笑了自己一下，他一早就派人查了王妃的消息，她从未踏出过姜府半步，怎么会和那群人有关联，又怎会有这种经历？
只怕是她自幼被继母和姜嫣然欺负惯了，面对这些也只能强忍着惧意罢了。
想到这里，他满是爱怜地看向姜月盈，同时又把那盘葡萄往她面前推了推。
“这葡萄不能长久搁置，王妃既然喜欢就多吃些。”
姜月盈的舌尖还弥漫着那股清甜的芳香，原本紧张的头脑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她极快地瞥了赵衍一眼，见赵衍笑吟吟的，脸上没有半分不悦，便再次伸手揪了一颗放入口中。
玫瑰珠本就小巧，若是再剥了皮，剩下的果肉便没有多少了。
况且他们正坐在马车上，不能及时净手。
葡萄汁水粘腻，若是弄了一手汁水，很难清洗干净。
于是姜月盈便用舌尖抵住葡萄，将果肉从里面挤出来吃掉，再就着帕子吐出果皮。
饱满的葡萄粒在舌头的挤压下迸出一汪清冽甘甜的汁水，果肉松软，根本不用咀嚼就随着汁水一路滑进了喉咙里。
接连吃了几个，姜月盈这才想起方才被自己忽视的问题。
她拿起玫瑰珠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赵衍。
“西域在突厥所居之地的西侧，如今突厥与边境征战，西域是怎么将这些东西运进来的？”
“西域与我朝的通商之路，最快也要月余。”
“若是快马加鞭，用冰块保鲜送这些葡萄，只需十余日。”
“十余日之前，突厥就已经侵入边境，不许有人员流通了吧？”
“这些葡萄却能完完整整，毫不损坏地送入京城，中间一定没有耽搁过一日。”
“如此想来，着实有些可疑啊。”
她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赵衍眸中流露出赞许，关注点却放在了另一个上面。
“我似乎并没有同你说过，这葡萄是从西域送来的吧？”
他的眼底深处隐隐带了几分探究和疑虑，语气却像是打趣般询问道。
姜月盈心下一凛，眼睛不自觉地避开赵衍的视线，垂眸看着手里的玫瑰珠。
从赵衍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清冷中透着淡淡悲伤的侧颜。
“王爷忘了，妾身的母亲出身于江南富商，幼时也曾尝过不少好东西。”
“虽说这葡萄与寻常葡萄不同，但总归也算得上是葡萄。”
“据妾身所知，只有西域才盛产葡萄，因此便妄自断定了一下，还请王爷见谅。”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赵衍也没能从中察觉到半分漏洞，眼中的探究散去了不少。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从何而来。
压下心里莫名的疑惑，赵衍点了点头，面上略有些尴尬地重新勾起笑容，神色里更是多了几分愧疚。
“原来如此，也请王妃原谅我一时失言，让王妃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姜月盈轻轻摇头，目光里带了些回忆的色彩。
“若非王爷，妾身也无法尝到这样珍贵的葡萄。”
“只是，王爷当真不觉得西域送来这些葡萄的时机，着实有些可疑吗？”
赵衍轻嗯了一声，稍稍正了正神色，语气严肃。
“母妃从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她这般低调地送来这些葡萄，定是想要传达些什么消息。”
“不过我现在也没能参透她想要表达的深意，看来只能等进宫后寻个机会仔细询问一番了。”
话虽如此，赵衍却暗暗攥紧了拳头。
如若事情如他所想的一般，最糟糕的一件事莫过于，西域与突厥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突厥庇护西域的商队一路进入大梁边境，西域借着进贡圣品的由头，趁机打探大梁沿路的军备边防，与突厥通信。
若非这个可能，突厥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连破四城，直逼邺城？
赵衍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周身的气压也跟着下降。
姜月盈见他一脸深思，知晓他应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贴心地没有再开口提醒，只静静吃着盘中的葡萄。
前世边境的动荡，就是由于突厥的左汗王花费重金买通了西域商贩，往他们向大梁进贡的队伍里安插了几名突厥的细作。
这几名细作皆过目不忘，且极擅长画舆图。
但凡路过的地方，他们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周遭的军备布防画出来，再通过信鸽送回突厥。
因此这支队伍打着进贡珍品的旗子，一路没有停歇，在极短的时日内到达了京城。
那些舆图也随之被送回了突厥。
若不是有人及时发现，调换了部分舆图，又紧急诏令那些边城将领更换了布防方式，大梁的边境早就被突厥撕开一道口子了。
姜月盈仔细回想着那个人的姓名样貌，却始终像是隔了道纱，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人具体的模样。
不过既然她已经提醒了赵衍，依照他的眼界谋略，应当会及时发现些蹊跷之处。
姜月盈的心稍稍放下了些，悄无声息地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又捻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
只要赵衍不死在这场战事里，那她荣华富贵的生活就能继续维持下去。
不过……
距离宋丞相的贪墨案也不剩几个月了。
若是赵衍没能在那之前班师回朝，只怕就无人能为宋家奔走查案了。
姜月盈垂眸看着茶水中隐约倒映出来的自己的面容，脑内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圣上这么爽快地让赵衍带兵出征，是不是已经把赵衍划入到对付宋家的棋局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