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放晚宴的圆桌被安置在偏殿，偏殿旁还有一处不大的暖阁。
若是在宴上醉了酒，便可自行移步到一门之隔的暖阁歇息。
姜月盈和赵衍进入偏殿的时候，就见到本该闭合的暖阁门打开了半扇，露出立在暖阁里的一扇硕大屏风。
屏风上绘制着花鸟图，非但不突兀，反倒给偏殿添了几分生趣。
现在看来，只怕那道屏风也是为了藏匿某些人才安置在那里的吧。
姜月盈眼底晦暗不明，面上却毫无波动，依旧端着那副恭敬和善的笑容，静静听着赵衍和贵妃说话。
屏风后面的衣角已经消失不见，想必那人也已经离开。
方才贵妃的话语看似玩笑，却句句意有所指。
联想到方才在宫门处听到大太监所说的朝华郡主，那个躲在屏风后面的人是谁便显而易见了。
不知那位郡主是怎么想的，但见她没有出面，姜月盈还是松了口气。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贵妃这次帮她挡住了朝华郡主，那她之后定要谨小慎微，坚决要避开和朝华郡主见面的任何可能。
谈笑了半晌，仍不见宫人上菜，桌案上除了放在他们三人面前的茶盏外，还放置了两个空的茶盏。
赵衍也注意到了这两个空茶盏，话头一转问道。
“母妃，今晚还有谁要来？”
贵妃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眼睛里的情意瞬时多了几分。
“还不是你父皇，听闻本宫让你进宫吃顿饭，特地让本宫给他留双筷子。”
“正巧你外祖父午时进宫同圣上议事，就也被圣上拉了来。”
赵衍的外祖父，也就是宋丞相，今晚也会来？
姜月盈微垂的眼睫适时遮住了她眸子里复杂的思绪。
宋丞相是历经两朝的老官员，门下弟子无数，在朝堂中可以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今圣上能够坐稳龙椅，绝大部分是由于宋丞相的助力。
若不是贵妃当年从一众皇子中一眼相中了当今圣上，不顾丞相阻拦非要嫁给他，只怕坐在如今这把龙椅上的人就不会是当今圣上了。
宋丞相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饶是圣上已经登基多年，甚至为了让宋丞相彻底安心，还让贵妃生下了赵衍，却还是没能完全将朝堂中的大部分势力收入掌中。
朝中有话语权的文臣，仍是以宋丞相马首是瞻。
这也导致圣上只能把心爱的女人藏起来，偷偷摸摸地给予宠爱，不敢让文臣察觉到半分。
这不只是对圣上颜面的挑衅，更是对他身为皇帝却没能掌握生杀大权的侮辱。
是个皇帝，就无法忍受大权旁落。
因此，不管宋丞相是否有不臣之心，在圣上眼里，他早就和死人无异了。
圣上隐忍筹谋多年，即将收网，因此也不吝啬让宋丞相在死之前多体验体验位极人臣的待遇。
与之相反，等宋丞相落网后，反倒会显得他仁厚，宽待臣子，能在史书上留下个好名声。
借助喝茶的动作，姜月盈遮住嘴角勾起的嘲讽笑意。
“明日便是祈福大典，你们可是已经准备妥当了？”
“此次宫内前往护国寺的嫔妃，只要品阶在昭仪之上，就都要前往。”
“先前可以参加祈福大典的嫔妃，最低的品阶也要是嫔位。看得出来，这次大典圣上当真是格外重视。”
“衍儿，你定要完完整整地回来。”
贵妃握住赵衍的手，看向赵衍的眼神里喜忧参半。
赵衍沉默着点了点头，神色郑重。
“放心吧母妃，儿臣定会打个漂漂亮亮的胜仗！”
贵妃明艳的面容此刻终于露出些许为人母的苍老和苦涩，她重重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多说，只再次用力拍了拍赵衍的手背。
一切尽在不言中。
空气中突然弥漫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悲伤，在场三人没有说话，任凭这股莫名的伤感蔓延。
姜月盈也被母子二人之间的气氛感染，眸中盛了些许感伤。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贵妃赶忙收起手，用袖口擦掉眼角的泪意，再次抬起头时，面上已然恢复成了平日里的娇俏笑容。
赵衍也深吸了口气，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去，正好搭在姜月盈的手背上。
他瞬间像是抓到了主心骨一般，牢牢抓住姜月盈的手。
皇帝进来时就瞧见了赵衍和姜月盈在桌下相握的双手，朗声笑着同身后的人打趣道。
“宋卿，你瞧，朕可是为衍儿选了门好亲事。”
“朕还从未见过衍儿如此上心的模样，简直和朕当年一模一样！”
贵妃见皇帝进来，赶忙起身，满眼欣喜地就要往皇帝怀里扑去，却在看见皇帝身后人的面容时硬生生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冲皇帝行礼。
“臣妾参见圣上。”
赵衍和姜月盈也赶忙起身行礼。
皇帝一挥衣袖，拉住贵妃的胳膊，又对二人笑道。
“今日家宴，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他拉着贵妃的手坐在主位上，先前跟在身后那人此刻也在赵衍和姜月盈对面的位置处落座。
姜月盈也是在这时才终于看清了这张她听闻了两辈子，却一直没有打过交道的宋丞相的面容。
能生出贵妃这样国色天香容貌的人，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与姜月盈想象的老翁不同，宋丞相只是鬓发白了些许，面容儒雅，就算是带了几分岁月留下的痕迹，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丰神俊朗，身姿挺拔，一举一动间都带着谦谦君子的风骨。
他双目炯炯，望向人时的深邃目光简直能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任何阴谋诡计都显露于他的视线之下。
姜月盈只看了一眼，便极快地收回了视线，垂头做出一副端庄安静的沉稳模样。
饶是如此，她仍旧可以感受到头顶上方那道极具分量的打量目光。
“朕来的时候，爱妃和衍儿他们都在说些什么，怎么屋里也没个声响？”
皇帝握着贵妃的手，关切地盯着贵妃的眼睛，语气温和。
根本瞧不出他藏在这副温情壳子下的猜忌。
贵妃娇声笑了笑，嗔怪地瞪了赵衍一眼，捂嘴轻笑道。
“还不是说衍儿，成婚已有月余，也该让他干点正事。别等小世子出生后，让孩子看他爹的笑话。”
小世子？
听到这话，皇帝和宋丞相的目光，瞬间全都落在了姜月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