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豪离开御书房的时候,赵承乾已经开始继续批阅奏折,与他错身而过的赵德福回头望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眉头微皱的转身继续在御书房伺候。
两人都没注意远处候着的一个宫人,在两人身影消失在视线后,悄然的去了凤阳宫。
“秦家?”杨曦元拍打怀中孩子哄睡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轻笑了声。
“这是还没死心啊!”
想那秦家,一个光风霁月的大公子,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从内忧外患里保住了秦家一身荣耀,二公子更是为了避嫌,舍弃家族庇荫从头开始,即便如此也是军功赫赫,最后却战死沙场,尸骨难寻。
经历连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秦家那位大将军却还是毅然决然的拒绝送女儿入宫,宁愿选择下嫁一阶商贾,也不愿卷入朝廷纷争,甚至为了保住秦家上下,连西北浴血打下的基业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这样铮铮铁骨,又一身浩然正气的秦家,也难怪会在舍弃西北基业后,还是稳稳的在南边站住了脚跟,现在也依旧稳稳的握着三十万秦家军兵权,不受任何人遏制。
这样的秦家谁不想要?可谁又要得起?也就只有踩着陈国公府登基的那位才会觉得有机会拿捏秦家。如果秦家真的这么容易对付,父亲也不会为此筹谋多年,却还是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杨曦元便垂眸望着怀中婴孩,见孩子睡得安稳,她沉默半晌之后挥手,叫身边嬷嬷给来传话的宫人打赏。
然后找来心腹丫头,在对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待到人点头离开后,她才收敛眉眼的望着宫门外,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怀里襁褓。
既然皇帝想让秦大将军回来,那便让他们借一借这股东风罢,看看这秦家是不是还能像从前那样运气好。
毕竟,秦家的大公子,已经没了。
就在杨曦元往外传消息的时候,早一步离开的方豪在家里书房请见了自己父亲方同,当年的从龙之功,让小小的刑部侍郎变成了如今的兵部尚书。
“皇上召你入宫所谓何事?”方同是个国字脸,身形板正的中年人,续了一把胡子,看起来颇有威严,方豪对他的态度也十分恭敬,所以如是回答道。
“坊间传言已经入宫,皇上很不安。”
“皇上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方同无奈的摇头叹息。
“父亲,皇上有意将秦家召回京城。”方豪望着自己父亲,回想之前在宫中与赵承乾的谈话,眉头微微皱紧。
“秦家好不容易远离京城这个漩涡,怕是不会轻易回来。”方同有些忧心,当年不是没想过拉拢秦家,但秦家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何况秦家现在的安稳,是牺牲了两个公子才换来的,定然不会轻易再受摆布。
如果秦家这么容易拿捏,也不会叫杨家头疼这么多年。
方同的担忧一如方豪所想,可他们眼下能够仰仗的已然不多,就算有周家顶在前头,可宫中的贵妃始终一无所出,到底还是棋差一着。
“皇上似乎心意已决,明日朝堂怕是不会安宁。”方豪低头望着自己脚尖,当初选的这条路,到底还是难走了些。
“朝堂合适安宁过?”方同嗤笑一声,而后道。
“秦家回京的事情,皇上就算不提,估计杨家也会自己琢磨,如今能对杨家带来威胁的不是周家,而是秦家那三十万秦家军。”武将和文官,在彼此眼中差了个天堑,就如文官害怕文人的口诛笔伐,武官怕的是别人军权兵力对自己的威胁。
杨家和秦家,如果不能双剑合璧,那就只能是一山不容二虎的关系。
“父亲的意思,是杨家会将计就计?”方豪微微一愣。
“封关的事情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那么多年南越也不是没传出过老国王要死,或是有乱子的消息,可杨家什么时候有过动作?偏偏这次说要封关,你可知,秦家那位大小姐说是出去巡防,却直到封关都没回城?”方同斜了一眼方豪。
“秦家那位大小姐不是挂的虚衔吗?”方豪很是诧异,对于女子参军一事,朝廷虽然没有命令禁止,秦家又是武将世家,教出来个想做巾帼的女儿也无可厚非,加上授衔在五品以下,完全可以又秦家自己操作,不用通过朝廷,所以秦家大小姐所谓的从军,在方豪看来不过就是为了满足小女儿心愿的哄人行为。
这样的请秦家大小姐,怎么就巡城不归了呢?
“是不是虚衔谁也不知道,天高皇帝远的,也没人会去关心她一个女儿家如何折腾,但这次的事情可能因她而起,却是有迹可循。”方同望着方豪,将最近传回的消息跟他分析了一遍,两人都同时沉默了。
之前就有消息说,一直侵扰关外百姓的盗匪,其实就是那些南越士兵,但一直没有证据证明,所以也只能是道听途说。后来永宁城剿匪的事情传回京城,再联系一直不归的秦家大小姐,这里边不难猜出另有缘由。
“听说当时去报官说被劫的商队,出自江南高家,也就是秦大小姐的未来夫家。”方同的话音落下,方豪也忍不住多想了几分。
“所以秦家那位大小姐这是……没了?”方豪犹疑的望着方同。
“谁知道呢!当初秦家接连没了两个公子,秦飞莽那个老匹夫都能沉住气把南越打出云岚山脉才发威,借着势头扎根永宁城,然后开始韬光养晦,谁知道这次会不会也如此。”方同哼了声,从未因为秦飞莽是个武将而觉得对方是个莽夫。
秦家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养的,明明是武将,却没有武将特有的粗犷鲁莽,反而心思缜密,称得上是一名儒将,想当年的秦家大公子,是何等的光风霁月,只可惜……。
“……难怪秦家能够顺利从京城脱身,连杨家和皇上都拿他们没办法。”接连死了两个儿子,死因更是疑点重重,可秦家那位大将军硬是忍了下来,不得不说是个狠人。
“南边的消息传的慢,也难辨真假,可见秦家这几年在那边也没闲着,如今朝堂风声鹤唳,皇上正值用人之际,杨家也因为皇后顺利生子而在加速铲除异己,秦家这次,恐怕很难置身事外了。”方同微微眯起眼睛。
“那明天朝堂之上?”方豪皱眉望着方同,后者沉凝半晌后,低声道。
“且看着便是。”
同样收到消息的杨家,望着从宫里传回的消息,忠勇侯杨征昌和侯府世子杨宗纪面面相觑,而后听得一声嗤笑道。
“皇帝这是开始急病乱投医了。”杨征昌冷笑,秦家如果真的会为皇帝所用,当年就不会毅然决然的退居永宁城。
“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杨宗纪一如既往的稳重自持,就算是与自己父亲面对面对话,也不见半分势弱。
“以为扶持周家就能学先帝一般制衡朝堂,可他也不想想,周家哪里比得上当初的陈国公府?如果陈国公府还在,周家根本没有出头之日。”杨征昌哼了声,似乎有很多不满。
“确实有些可惜。”杨宗纪目光微沉,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也怪陈家不识相,竟然宁愿卷入夺嫡之争也不愿选择我儿,若是能得陈家那位嫡长女,何至于让我们如此被动?”杨征昌自认聪明一世,却独独因为错算了一个女子而吃了大亏。
当初谁能想到最后登基的人会是三皇子?可偏偏因着陈国公府,因着陈家大小姐背后筹谋,硬是让现在的皇帝于不可能中成功登基了。
“已经过去的事情,父亲不必耿耿于怀,还是想想明日早朝该如何应对吧!”听闻杨征昌提起陈国公府,以及陈家那位嫡长女,杨宗纪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听到这话的杨征昌扭头望着杨宗纪细细看了一眼,见对方一如平常的沉稳,不由得露出一丝满意神情道。
“你说的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既然皇帝想要召秦飞莽回京,那就成全他,永宁城到京城的路途可不近,这一路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可谁都说不好。”杨征昌沉下脸,眼中透露出一丝危险。
“是。”杨宗纪垂眸应声,掩下了眼底那抹幽光。
从书房离开之后,杨宗纪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望着墙外孩子放飞的纸鸢,不由得想到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陈家那位大小姐的事情。
她说大哥哥,那是我的纸鸢。
那个时候的陈凤鸢也还是爱玩的小丫头,长得冰雪可爱,却因为饱读诗书而气质如华,高贵的身份和博学的知识给了她十足的底气,加上自幼聪慧,是个小小年纪就如明珠般璀璨的孩子,也是京城众多世家公子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颗明珠最后会花落谁家,落入皇家虽然是大家的共识,但在陈国公府请旨给陈凤鸢换来可自由婚配的权利时,还是如同巨石落湖,叫京城因此沸腾了许久。
没有皇帝赐婚,想要求娶佳人就只能各凭本事,可那么多人趋之若鹜,最后陈国公府却还是选了三皇子,将陈凤鸢嫁进了皇家。
那个时候外边人骂得有多难听,陈国公府又是多没脸,最后都因为三皇子和陈凤鸢的鹣鲽情深而销声匿迹,最后还落了个天作之合的美名。
想到这里,杨宗纪眼中浮现一抹嘲讽,再怎么情深义重爱意浓浓又如何?还不是说舍就舍?当初一片真心换回的这个结局,也不知她后不后悔。
可不管她作何想,如今这时局也已然与她无关,当初她搅弄风云的时候,恐怕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吧!
当真是时也命也,半点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