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娘死了，死的非常从容，阳禅小心翼翼的为她清洗，然后找来一张没人用过的兽皮将她包裹，没有依靠任何人的抱着对方找了个向阳的地方，挖了很大一个坑，立了一个坟，竖了一块碑。
上边写着卫家嫡女，卫映蓉之墓，边上还写着父卫臻，母殷氏莲怡，弟卫向晨。
蓉娘似乎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天，把父亲母亲还有弟弟的名字都用针线绣在了领子内衬里，一个不会被人轻易察觉的地方。
如果阳禅不是替蓉娘清理，也不会发现这个隐秘，心情也不会变得这般沉重，她以为蓉娘能够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坚持这么久，应该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可谁知对方坚定的除了报仇，还有赴死。
为了这个目的，蓉娘忍辱偷生，跟仇人虚与委蛇，明明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结果等到大仇得报，她却连一刻都不愿多活。
阳禅呆呆的坐在蓉娘墓边，顺着墓碑的方向遥望远方，她比蓉娘幸运，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待了没多久，小姐就找了过来，在这个地方待的越久，她就越能明白蓉娘的选择，可就是因为明白，所以她感到了迷茫。
虽不如蓉娘遭遇，可终究算不得平淡的这场经历，她真的能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这样的她真的还能继续坦然留在小姐身边吗？她真的能够无所畏惧的面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吗？她真的能够做到吗？
“阳禅。”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阳禅一个激灵，脸上表情有过片刻的慌乱，猛然回头望过来的双眼闪过一阵惊诧。
“三公子？”阳禅喃喃的望着秦斯风，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的起身行了个礼。
“请三公子安！”阳禅低着头望着自己脚尖，嗓子因为久不开口而有些干涩嘶哑。
“都处理好了？”秦斯风扫了一眼旁边隆起的土包。
“是，劳烦三公子挂心，还请公子降罪。”阳禅说着就跪，看的秦斯风一声轻叹。
“阳禅，你有做错什么吗？”秦斯风望着茫然抬头的阳禅，看清对方眼中的困惑，他温声的半蹲与阳禅平时，而后者急忙跪着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阳禅，你不是蓉娘。”秦斯风的一句话，让阳禅听得身形一颤。
“你从小长在国公府，五岁便跟在你家小姐身边，至今十余年，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你要知道，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所以这世间还有很多牵绊着你的东西，也还有很多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这一点都不应该被遗忘。
“公子，奴婢……！”阳禅望着秦斯风，眼眶红润的抿了抿嘴。
“阳禅，你很好。”秦斯风毫不犹疑的肯定，让阳禅低下头，眼里止不住的泪水无声滚落，重重的砸进泥土里，带着无声的悲壮。
“我还没有替大将军和老夫人谢谢你呢！多亏有你照应，不然，你家小姐也没机会跑去胡罗城放肆，她现在估计已经到了胡罗城，照着她现在主意正的样子，还不知道要在那边闯出什么祸来，可惜，我们在这里也是鞭长莫及。”
秦斯风说完叹了口气，这话有私心，却也是事实，盯着秦家军的人实在太多，这种时候他们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公子无需担心，小姐早就……安排好了的。”阳禅话音微顿，低着头抹了一把脸，依旧望着地面哑着嗓子说到。
“待这里事情了结，小姐让奴婢带十余亲卫乔装潜入胡罗城接应，既然这些南越人打着山匪的名义行事，那就让知府大人借着这些所谓的山匪立上一功，然后趁势加强边关巡防，以免胡罗城那边的乱子影响到边关安宁。”阳禅的话让秦斯风听得诧异，而后感慨。
“她倒是想的远。”连胡罗城会起乱子，担心波及到边关的事情都想到了，而加强边关巡防，恐怕也不止这一个目的，怕不是为了预防再来一支南越队伍，所以打算先下手为强，趁着剿匪的余温还在，将整个云岚山脉拿捏在自己手里。
“小姐说，边关安稳是一个需要长远打算的事情，所以这次获救的人，如果愿意返回原籍的就派人送回去，如果不愿意回去的，就让他们在云岚山脉里扎根，把户籍落在永宁城，反正都是剿匪救下的苦主，知府那边操作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们小姐的意思，是要让这些人成为云岚山上的耳目吗？”秦斯风是真的很惊讶，他从未想过这张战事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多东西。
“这里留下的多是女子，她们本是路过的良籍，又或是附近的村民，世道于女子总是苛刻，想来留在山上会是她们最好的选择。”阳禅抬头望着秦斯风，说了这么多之后，她心绪也终于平静下来。
“小姐说，有些人之所以能坚持，是因为还有亲人子女被带去了胡罗城，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而活着总能有机会打听，既然有念想，便能继续活下去，至于怎么活……小姐说等她回来自有安排。”阳禅望了一眼旁边坟茔，抿了抿唇。
顺着阳禅的视线，秦斯风也看到了旁边坟茔，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是真如阳禅所说，那在秦鸣鹿回来之前，她是打算把这后续的事情交给蓉娘来处理的吧！只可惜……。
“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安排好，然后带人去胡罗城接应她吧！”秦斯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交代了这么一句之后，便率先离开去整军了。
阳禅跪在原地默了默，再次望向旁边坟茔的时候，她垂眸深吸了一口气。
“蓉娘，活着纵使千难万难，可这么轻易的死去，我终究是心有不甘，如今，且活着吧！毕竟，小姐还等着我去接应她。”
就在秦斯风收拾完云岚山脉的事情，而阳禅也带着人穿山赶往胡罗城的时候，距离胡罗城不过半日路程，因为交通便利，且能连通南越诸多城镇的涝涯县，颇具盛名的杏手堂内气氛颇为紧张。
“如何？可能看见？”秦鸣鹿望着拆掉纱布的唐卓，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能看见，虽然有些模糊，但是能看见了。”唐卓语气愉悦，咧嘴笑着望向秦鸣鹿。
“是吗？甚好。”秦鸣鹿也听得嘴角微扬，看起来心情颇好。
“既然老夫答应你们的事情已然做到，那接下来便是支付报酬了。”一旁始终安静等候的老大夫，骨瘦嶙峋的脸上，微有眼睛闪着明亮的光。
听到这句话的秦鸣鹿和唐卓瞬间收敛表情，微微皱眉望向老大夫，神色犹豫。
“怎么？想反悔？”看到两人不出声，老大夫也不由得眉头紧皱，脸上表情似有不悦，甚至还带了些愤懑。
“倒也不是想反悔，就是……。”唐卓一脸为难，偷偷望了一眼秦鸣鹿。
当初说要给他治眼睛的时候，他们也没想过这南越的大夫如此不经事，连个眼疾都看不了，最后找到这个外表破落的医馆，对方开口就说能治，让之前看了不少大夫都只是摇头的秦鸣鹿和唐卓心生疑窦。
而这老大夫也不废话，直言，如果他能治好唐卓的眼睛，便要他们帮忙杀一个人。一开始两人自然是不答应，是这老大夫说要杀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他们也私下打听过，如此才半信半疑的答应下来。
原本也就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谁知道这会儿却有些骑虎难下，倒也不是唐卓不想讲信用，主要是吧！这老大夫以为他们是江湖人，偏偏他们是正规军，这要是让大将军知道了，回去可不好交代啊！
“理由。”秦鸣鹿望着老大夫，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好一阵之后才听得老大夫嗤笑着哼了声。
“你们不是都打听过了？那个叫吉蒙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当做是日行一善，还能叫你们吃亏不成？”
“吉蒙是吉家的人，也是胡罗城的城主吉达鲁的侄子，他身份不低，身边也不乏高手保护，若是这么容易日行一善，他也活不到今天。”
“所以呢？你们想反悔？”老大夫瞪着秦鸣鹿面露恼怒。
“不，我只是有些好奇。”秦鸣鹿摇头。
“为什么你会这么执着于要他死？”
“怎么？就不能是老夫心善，见不得人间疾苦吗？”老大夫没好气的反问。
“不能！”秦鸣鹿很肯定的摇头，在老大夫咬牙切齿准备大骂的时候，继续开口道。
“您的杏手堂能在涝涯县打出名声，让我们有机会寻过来，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如果您是一时兴起，我很好奇为什么会选我们出手，如果不是一时兴起，那您到底跟多少人提过这样的要求？如果您提了这样的要求却还能活到现在，说明那些人都已经死了，不是您动的手，也必定是死在了吉蒙手里。”秦鸣鹿望着脸色微变，却很快恢复镇定的老大夫。
“徐大夫，如果我今日拒绝了您，是不是也就走不出这医馆的大门了？”秦鸣鹿垂眸望了一眼老大夫袖袍中用力握紧的拳头。
“如果我答应了您，您是否能让我死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