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院的考核,安从云是参加过几次的。
考核一共分为三天进行,第一天考得是礼、数、书、论四项,由教习这四项的先生统一出考题,学子们答完之后收好试卷评判,结果会在第三日的时候公布。
第二天考的是乐、舞、香,每一场皆有四名考官共同打分,得分高者则位列前茅。
第三天则是剩下的御、射、阵,同样是有四名考官。
今天是第一日,安从云只有“数”这一项须考。
书院的考核与之前先生教学的时候不同,是在竹筠书院的后山上进行的。后山的山顶十分开阔,眼下已经布置好了,正前方一排是考官和书院里各位先生的座位,而正对着的,则是数个桌椅,中间间隔一臂,以防止有学子去偷看别人的答案。
再往后则是不参加同项考核的学子们坐的地方,头顶撑着苫布,能够遮挡太阳。
第一场考的是“论”,刘采薇拉着安从云坐在了最后面。
“我一听这些就觉得头痛,幸而我是女儿身,不用像我大哥一般整日被父亲逼着背这些。”她对安从云说道。
“我也是。”安从云小声嘟囔着。
参加考核的学子走上前去,依次坐在了座位上,等着先生发下试卷。安从云一晃眼,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他也参加考核了?”她微微皱起眉来,看着一只胳膊还吊在胸前的叶铉之。
“啊,叶公子呀,听我大哥说,他虽然不算拔尖,可学识也是不错的。”刘采薇想到他们从前的纠葛,不由劝道,“宁儿,当初他丝毫不顾你的处境,说是你纠缠着他,我就知道这个人没有什么担当。我劝你还是不要看他受伤了就心生怜惜的好。”
“我才不会呢!”安从云翻了个白眼。
她只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叶铉之的伤还没养好,就要来参加考核了。他的胳膊还是自己弄断的呢,怎么会心疼他?
刘采薇听她这样说,放心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心疼男人是不幸的开始,你想想,他们在这个世上,已经样样都占了便宜,你若是还去心疼他们,迟早要被坑死的。”
安从云听她说得有趣,不由笑道:“我听你时常提起你大哥,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原来你竟想得这般通透。”
“关系不错是因为我性子比较强硬,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我,我又是个女孩儿,怎么都不会挡了他的路。”刘采薇撇撇嘴。
安从云知道她家后院也不安宁,前几年的时候受宠的姨娘都欺负到她母亲的头上了。幸而她这几年里渐渐长大,好好修理了那些不安分的人,这才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
各人有各人的烦恼,她不愿说,安从云也不好问,只笑了笑便岔开了话题。
考官已经将试卷发了下去,场外候着的学子也不说话了,一时间只能听见场中作答的声音。
安从云百无聊赖,往考官那里看去,这一场评判的四位,是林山长、教策论的孙先生、翰林学士郑伟严和章太师。
安从云心里忍不住嘀咕,宫中虽然历来重视竹筠书院,可也从没有请这样位高权重的朝臣来当考官的先例啊!联想到二皇子的种种动作,今日郑大学士又都是太子的人,她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莫非如今两位皇子之间的争斗,已经渐渐不顾忌皇上了?
当今圣上仁懦,对几个儿子都不错,早早便立下了太子,想来也是为了断绝其他皇子的妄想,而皇子们在皇上面前,也从来都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何曾像如今这般明目张胆?
安从云想着,不由有些忧心忡忡。二皇子不知道私底下在做什么,买通了市舶司的人,叫人运了些东西来长安城,而皇后又借着百花宴对章太师递出了橄榄枝,显然是要为太子招揽章太师。
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就不怕皇上知道了生气吗?除非……安从云被脑子里忽然浮现的年头吓了一跳。
除非皇上,眼下已经没有心力去管自己的这几个儿子了。
想到这里,她几乎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就去找陆元白,揪着他问一问宫中都发生了什么。二皇子的事情她早早便告诉他了,怎么到现在他还没能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然而她转念一想,兴许陆元白已经查清楚了,只不过没有告诉自己罢了。自己在他看来不过是诚意伯府的一个不起眼的庶女,这些事情他显然是没必要和她说的。
安从云气得捏了捏拳头,她虽然想知道,可也不好直接去问陆元白,只能等有机会见到卫曼青的时候问一问她。
过了一个时辰,考官身前的沙漏已经见了底,于是便有人吹了一声号,众学子纷纷放下了笔,等着试卷被收走。
“下一场到我了。”安从云对刘采薇说了一声,便收拾好东西走上前去。
第二场考的是“数”,有参加完第一场又报了第二场的学子,直接坐在座位上等着开考,而没有报第二场的,则收拾了东西离座,给参加的学子让出位子。
安从云随便寻了一个空位坐下,刚坐下,就听见旁边有人诧异地问道:“这一场你也要考?”
她抬眼望过去,说话的竟是叶铉之。她方才并没有注意,他考完一场还坐在座位上,而两人的座位只隔了一张桌子。
“怎么,不行么?”安从云冷冷地反问。
叶铉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讷讷说道:“不是不行,只是我不知道你还会这些……”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安从云翻了个白眼,转过头不再理他。
叶铉之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的胳膊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按理说他应当恨周韵宁的,却不知为何,见她对自己视若无睹,不由自主地就开口想和她说几句话。
等到学子们都坐在了座位上,便有考官将试卷分发了下来。安从云拿在手中,开始看了第一题:“竹原高一丈,末折着地,去本三尺,竹还高几何?”
她不由会心一笑,这些年出来出去都是一样的题目,无非是换了个数字罢了。
安从云信心满满,提起笔开始作答。
时间慢慢流逝,沙漏里的细沙越来越少,等安从云将所有的题目都做完之后抬起头,看到那沙漏里还剩大约四分之一的沙子。
她又细细检查了两遍,确定无误之后,才誊在空白的纸上,等她落下最后一笔,正巧时间也到了,她写下周韵宁的名字,等着收完试卷,便起身去离了桌子。
两场考试下来,已经到了中午,安从云心里惦记着去找卫曼青,便同刘采薇说道:“刘姐姐,下午没有我参加的项目,我便不来了。”
刘采薇是要参加“礼”一项的考核的,闻言立刻摆了摆手:“不来便不来吧,下午的时候可是有我的考核,你若是来了,岂不是要让你看我的笑话?”
安从云又与她说笑了几句,便在书院门口分开了。她刚要走,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自己。
“依依?”她回过头,看到柳依依向她跑过来。
自从安从云不再学跳舞之后,与柳依依见得也就少了许多,此时乍一见她,安从云吓了一跳,柳依依的衣衫首饰焕然一新,那头上戴的头面,几乎晃花了她的眼,颇有几分周韵珊从前的模样。
“宁儿,咱们中午一起吃饭去吧!”柳依依亲亲热热地挽上了她的胳膊,“就去天香楼,如何?”
此言一出,安从云更是觉得奇怪了。天香楼可是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酒楼,随便一道菜都要几两银子,柳依依在家中是什么状况,她再清楚不过了,怎么会提出去天香楼吃饭?
“依依,你如今在府中过得好些了吗?”安从云不由问道。
柳依依粲然一笑:“自是比从前好了许多,我已经被记到母亲的名下了,如今终于变成了嫡女!”
“啊,恭喜你!”安从云虽然笑着,心里却疑惑,柳依依是个外室女,虽说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十分乖顺听话,可柳家夫人还是厌恶她,待她一向刻薄,如今怎么肯将她记在自己名下了?
“是父亲执意如此,母亲即便是心有不满,也无话可说。”柳依依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说道,“在开祠堂前,她没少挑我的毛病,就是为了阻挠父亲,可我对她一向尊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她几遍想找茬也找不出来。”
柳依依的语气里,倒是有几分对柳夫人的轻视,显然并不将她放在眼里。
安从云对此没有什么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柳依依费劲心思想变成嫡女,如今如愿以偿了,安从云自然是要恭贺她的。
“这样说来,我倒是欠了你一份礼。”安从云笑盈盈地说,“本来遇到这样的好事,咱们两个是应当好好庆祝一番的,只是不巧我今日中午约了旁人,恐怕要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