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对弈
倚剑听风雨2021-07-01 09:053,125

  用过了午膳,周承轩便推说自己还有事,让安从云陪着陆元白与骆清两个。

  “宁儿,你同世子和骆公子都相熟,替为父好生招待两人,可好?”他临走之前,笑眯眯地对安从云说道。

  安从云心里纵然有一百个不情愿,也不能当即便拒绝掉,只好咬着牙点头应了。

  “三小姐,听闻府上的花园建造得颇有江南风韵,可否带我和陆兄去逛逛?”骆清摇着折扇,微笑着问道。

  “骆公子什么样的园景不曾见过,想来这诚意伯府的园子,还是不能入了您的眼的。”开什么玩笑,这大中午的,安从云才不想再外面逛。

  “那三小姐可想出外面转转?”骆清继续问道。

  “不想。”安从云硬邦邦地说道。

  她昨夜没有休息好,今日本想多睡一会儿,被那些和尚给吵醒了,如今刚吃过饭,只觉得一阵阵困乏,靠在榻上,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

  “西域那边流行一种陆棋,不知三小姐是否听说过。”骆清几乎用哄着孩子的口吻对她说话,若是不知道的,只怕会以为这是骆清的府上,而她安从云才是来做客的客人,“那陆棋与寻常的围棋不同,规则并不复杂,孩童也能很快上手,只是想要玩得精妙,却需要执棋人掌控全局,懂得排兵布阵才行……”

  他在一遍絮絮叨叨地说着,安从云只觉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一不小心便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周承轩的书房里。安从云往窗外看了看,树影拉得长了许多,算起来她大约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骆清与陆元白仍在书房中,两人正聚精会神地对着一盘棋,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醒过来了。

  安从云从榻上起了身,走到骆清身后,看着他们下棋。

  那陆棋果真与寻常的棋不同,棋盘从中间分成两部分,各画着不同的区域,上面用安从云看不懂的西域文字细细标注着。棋子也并非黑白两色,而是一红一蓝,大小高低各不相同。

  她并没有打扰两人,只静静地看着,看了一会儿,大概摸出了些许门道来。

  那棋盘上的两边便是两个不同的阵营,棋子则是将士,执棋人排兵布阵,直至一方将另一方的阵地全部占满,便算获胜了。

  两人此刻厮杀正紧,陆元白持红子,骆清执蓝,两方兵力相互胶着。安从云乍看的时候,两人似是刚开始一局,都在默默排着阵容,此刻已经到了发力的时候,开始相互试探进攻了。

  从棋面上看,两人似是势均力敌,只是安从云一眼便看出,陆元白前线故意示弱,后方却暗藏着一股兵力,若是骆清上了当,派出大部分兵力与他交战,只怕会被他隐藏的棋子全部吞并。

  骆清却并不着急,虽说眼下的形势看上去,他有六成把握可以吞掉陆元白的一大片阵地,他却迟迟没有发动进攻,只是不疾不徐地在自己的前线上放下棋子,左一颗右一颗,看上去没有什么规律和目的,却不知不觉中牵扯了陆元白的部分兵力。

  两人相互试探了半晌,陆元白终于动了。他将左前的棋子往前推了两步,正好把骆清左边十余颗棋子围在了中间。

  安从云下意识便看了一眼骆清,只见他丝毫不放在心上,恍若没有看到那些被包围的棋子一般,继续在另一头放下了蓝子。

  陆元白也并没有急着提子,虽然只需一步,便可以将那十几颗棋子吞掉,他却不慌不忙,在最左边的角落里放下了手中的红子。

  两人都是极具耐心的棋手,相互卖给彼此破绽,又不入对方的陷阱。安从云不知不觉便看得入了迷,搬来了一张椅子,坐在两人身边。

  这棋局如同战场,两人便是调遣军士的将军,都不想做无谓的牺牲,只看谁能棋高一着,将对方一举吞并。

  安从云越看越觉得心惊。陆元白虽然平日里一副纨绔做派,也从不在外人面前崭露头角,但是他于兵法上的造诣,她是非常清楚的,从前她父亲在世的时候,不止一次说过陆元白天生便是当将军的料,只不过镇国公舍不得自己这唯一一个儿子,不放他出去历练。

  只是,安从云不由地抬头看了看骆清,他一介商人,竟能与陆元白做到势均力敌,实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骆清的每一颗棋子,看上去都好像是随意摆放的,然而纵观全局,却每一颗都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上。

  丫鬟来添了两次茶,两人终于开始兵戎相见了。骆清埋在右上角的一颗棋子往中间走了两步,正好阻断了陆元白布置许久的一条线,而陆元白并没有收到影响,反而是以攻为守,反手将骆清整个左侧的棋子全部围了起来。

  两人的棋风一改之前的谨慎,很快便到了白热化阶段。似乎是之前已经思考了许久,眼下两人皆是落子如飞,不一会儿,旁边的盒子里便放满了两人提起的对方的棋子。

  大约又走了一百手,骆清忽然将手一松,笑着说道:“陆兄技高一筹,在下认输了。”

  陆元白只看着棋盘,淡淡地问道:“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为何不放手一搏?”

  “若勉力挣扎,在下也许还能继续陪陆兄下一会儿,只是这样已经毫无意义了。”骆清用折扇点着棋盘上的棋子,“陆兄早早便在此埋下了伏笔,在下自以为看穿,将你的攻势阻断后便放松了警惕,谁知这竟只是陆兄转移视线的一手,真正的杀招,却是下一手看似补救的棋子,实则是与后面的棋子,将我的这一处棋困死了。”

  “我若是想要继续的话,必得调动更多棋子来解救这一处,只是这样一来,我别处又将被陆兄攻破,并改变不了结局。”骆清忽然转过头对安从云说道,“三小姐看了这么久,可清楚规则了?要不要来下一盘试试?”

  “好。”安从云早就看得心里直痒痒,听他这样一问,立刻便答应了下来。

  陆元白闻言便要起身给她让位子,却被骆清制止了:“陆兄,方才下人送棋盘进来的时候便对在下说,长安城中的一处铺子的掌柜有事求见,眼下总是要出去看一眼的。陆兄便与三小姐对弈一盘,正好等在下将事情解决完了,再一同向诚意伯辞别,如何?”

  陆元白微皱着眉头,却并没有开口反对,见骆清已经起了身,就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好,对着安从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安从云坐在了他的对面,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骆清走到门口,立刻便有个家丁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他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又回头看了安从云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三小姐,请。”陆元白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安从云拿起蓝子,放到了棋盘上。

  方才在一旁看的时候,安从云只觉得陆元白心思缜密,而直到此刻坐在他的对面,才真切地察觉到了他带来的压迫力。

  他的每一步棋,都并非随意摆放的,正如骆清方才说的,可能很早的一步,就是在为许久之后埋下伏笔。所幸安从云对陆元白还是有些了解的,他的行事作风虽看上去玩世不恭,实则十分谨慎,单凭他在皇上面前放肆了这么多年,皇上却从没有降罪过便能知道,他其实是十分小心谨慎的。

  所以安从云根本不像骆清一般步步为营,她的棋路大开大阖,一路直逼红子的中心。

  陆元白反倒迟疑了许久,开口道:“三小姐,你走在最前面的棋子代表的是主帅,你可能还不清楚规则,在这陆棋上,并非最后只按棋子的数量取胜,若是主帅被我吃了,那么蓝方便直接输了。”

  “我清楚。”安从云简短地说道。

  陆元白见她没有悔棋的意思,也不再言语,慢慢将周围的棋子向安从云的主帅围了过来。

  安从云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围逼而退缩,反而更加向前深入,提子时也毫不手软,仿佛根本不考虑下一步的事情。

  陆元白最初想要围攻蓝子的主帅,可安从云丝毫没有防守的意思。他围攻到一半,己方的阵地上已经布满了蓝子,于是他思索了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先来防守,又将前方的棋子调了回来。只是此刻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待他反过去想要攻击主帅的时候,发现主帅旁边已有了防备。

  陆元白思索良久,终于说道:“在下认输了,三小姐棋高一筹。”

  “世子爷承让了。”安从云微微低下头,说道。

  陆元白看着她将双方的棋子分开收起来,忽然说道:“三小姐,方才你为何只攻不守?”

  “并非只攻不守,而是以攻为守。”安从云手一松,棋子噼里啪啦地落入盒中,“其实若是世子爷没有犹豫,会比我更早一步吃掉我的主帅,我只是在赌,赌世子爷不敢孤注一掷。”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陆元白扬眉问道。

  “因为世子爷总是瞻前顾后,看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则什么都想要。”安从云笑了起来,“只是世子爷,什么都想要的人,往往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继续阅读:第七十二章 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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