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时候，上午第一项考的便是“乐”。
安从云悠哉地坐在下面，听着考官念到谁的名字，谁便上前去演奏。
周韵灵与周韵珊都报了这一项，眼下正焦躁地等着轮到自己。
乐考的时候，四位考官换了人，有教习乐器的方娘子，宫中两位乐师，还有一位脸生的女子，安从云没有见过。
“那人是谁？”她悄悄问刘采薇。
“那是明月楼的花魁锦瑟姑娘，”刘采薇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听我大哥说这锦瑟姑娘的琴艺是长安城一绝，反正我是没有听过。”
“原来是她！”安从云恍然大悟，仔细地端详起来。
这锦瑟姑娘面容白皙，一双眼睛分外妩媚，波光流转间人人都觉得她看到了自己一样。方先生正与她说话，她便用胳膊撑在桌上托着脸，侧过头去听方先生的话，脸上带着笑，分明不是极美的模样，却让人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看到她。
原来这就是陆元白花了八千里银子成为入幕之宾的花魁，安从云想到自己从前的长相，原来陆元白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啊。
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锦瑟姑娘忽然转过头，直直地看向她，对她莞尔一笑。
安从云罕见地有些慌张，连忙移开了目光。她摸摸自己的胸口，只感觉心跳得厉害，不能怪陆元白，自己一个女子，看到锦瑟姑娘这一笑都抵挡不住啊！
第一个上前表演的是女子倒是个熟人，安从云看着柳依依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然后选择了琵琶，演奏了一曲《浔阳夜月》，指法熟练，曲调悠远，缥缈悠长。一曲演奏完毕，坐在后面等待的学子纷纷鼓掌，连几位考官也频频点头。
“我记得你从前同她十分要好，她的琵琶竟演奏得这样好吗？”刘采薇趴在安从云耳边问道。
“这我倒是不太清楚。”安从云实话实说。
柳依依高高兴兴地走了下来，安从云看到她冲着南边的人群里笑了一下，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南边设的座位是给城中勋贵的，他们或者是想要看看自家子女的表现，或者是有其他目的，想要来观看的，都需要交一笔银子。
林山长设立竹筠书院并没有朝廷拨款，遇到十分困难的学子，她还会免去束脩，为了维持下去，她想了许多法子，这也是其中一个。
那里面坐着的人安从云大都眼熟，她只当柳依依的父亲也来了，便没有放在心上，谁知一眼扫过去，竟看到了二皇子的面孔。
她的心里立刻警铃大作，二皇子来这里做什么？今日考核的几项，参与的人多是女子，若是他想来，应当昨日或是明日来才对。
她满腹疑虑，却不好表露出来，只能耐下性子继续看着。
那边周韵灵却是十分焦躁，说来也巧，她准备演奏的也是琵琶，正巧也是这手《浔阳夜月》。这首曲子她练习了很久，就想着在今日一展风采，谁知却被柳依依抢了先。
而且平心而论，她的指法还是不如柳依依的，若是不同的曲子也就罢了，偏巧是一样的，自己若是再弹了，即便是外行人也能一下子就分出高下。
“哎呀，灵儿，这柳依依的曲子和你的重复了！”和她要好的兰儿立刻就听了出来，“怎么这么巧，那么多琵琶曲，她偏偏也选了这一首！”
“也许是凑巧吧。”周韵灵心里在盘算着，自己是换一首曲子好，还是换一件乐器。
兰儿却不信：“哪有这么巧的事，指不定就是你那好妹妹告诉她了！”
“宁儿不会的。”周韵灵嘴里这么说，心中却也怀疑了起来。
“怎么不会，她们两个那么要好，定是她说的。”兰儿撇撇嘴，“你那个庶妹心机可重着呢！前次百花宴的时候，她不就抢了你的请帖去了？要我说啊，你真的不必对她那么好，这种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对她再好，她也只会嫉妒你呢！”
“她毕竟是我妹妹，”周韵灵哪怕心中怀疑，嘴上还是不能说出来的，“做这种事对她又没有什么好处，她何苦这样做呢？”
“这你还不懂，她当然是为了看你出丑啊！”兰儿大声说道，“你想想，你们都是弹琵琶，又演奏一样的曲子，别人不是一下子就能听出来谁弹奏得更好了？”
旁边的人纷纷往她们这边看过来，周韵灵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兰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赔礼：“灵儿你别生气，我不是说你不如她的意思。”
周韵灵的手里拧着帕子，笑道：“没事，你心直口快惯了，我是知道的。”
下一个就是自己了，旁边的人都听见了兰儿的话，自己要是再换别的乐器，必定要被别人说是怯了场，不敢与柳依依一较高下，可若是自己真的还是选了琵琶……
正想着，周韵灵就听见了考官叫自己的名字。
她咬了咬牙，起身走上前去，依旧选的琵琶。
“哎呀，你大姐姐和柳依依选的都是琵琶，不知道是想弹什么曲子？你说她们两个谁更技高一筹？”刘采薇兴奋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没听过她弹琵琶。”安从云说道。
她也有些好奇，周韵灵昨天用晚膳的时候，便说了自己今日要参加“舞”和“乐”两项，安从云知道她跳舞跳得不错，可是琵琶怎么样却并不清楚。看昨天她信心满满的样子，应当也不错吧。
只见周韵灵端坐在椅子上，竖抱琵琶，调试过弦之后，左手按在琵琶上，右手弹出了第一个音节。
“竟然连曲子也是选的一样的！”刘采薇惊叹道。
仍旧是一曲《浔阳夜月》缓缓响起，安从云并不大懂这些，刘采薇听得多一些，不禁摇头道：“你大姐姐可比不上柳依依。”
她的话音刚落，“铮”地一声，那琵琶的弦竟然断了，周韵灵的手指上立刻便流了血，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脸上的神情楚楚可怜。
考官们也吓了一跳，立刻就有人上前将断了弦的琵琶接过去，递给了方先生。方先生皱着眉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才抬头说道：“周小姐，你伤了手，此次考核就作罢吧！”
“学生、学生的手不碍事的！”周韵灵说道，“还请先生再给学生一次机会！”
“可是你的伤口若是不尽快处理，只怕会越加严重。”方先生说道，“况且就算你弹奏完了曲子，带着伤也会影响你的发挥。”
周韵灵咬着下唇：“此次考核对学生而言十分重要，学生练了这首曲子许久，哪怕效果不尽如人意，也请先生允许学生弹奏完！”
“好吧。”方先生叹了一口气，吩咐再送一把琵琶过来。
周韵灵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便接过新琵琶弹了起来，随着她的弹奏，伤口渐渐渗出血来，将包着手指的白布都浸透了。
“周大小姐真是太厉害了，手指受了伤还能弹得这么好！”安从云听见旁边的学子们已经开始议论了。
也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可我觉得周小姐并没有第一位上去的柳小姐弹奏得好啊！”
立刻就有人反驳了他：“那柳依依又没有受伤，当然弹得更好些了，若是周小姐也没有受伤，说不定比柳小姐弹得更好呢！”
“就是就是，周小姐可是受了伤还继续坚持的！”
……
安从云听着他们议论，忽然就觉得周韵灵果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自己使了这一招苦肉计，让人们的舆论纷纷往她这一边倒，即使她真的弹得没有柳依依好，人们也只会以为是受了伤的原因。
一曲演奏完毕，周韵灵手上的白布已经被血浸透了。她对着考官们盈盈一拜，便走了下去。
接下来上前弹奏学子们并没有出什么意外，周韵珊选了胡琴，虽然效果平平，可也得了些掌声。她擅长的是唱歌，只是唱歌到底难登大雅之堂，参加“乐”考，她就随便选了一样。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所有参加考核的学子都已经演奏完毕了，就到了考官们评选的时候。
考官们在听学子们演奏的时候，就将分数写在了标有姓名的纸上，等到结束，有人将那纸收走，按照上面的分数排出顺序并公布了出来。
柳依依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其余的人安从云并不认识，让她意外的是，周韵灵排在了十一名，与第十名只有一分之差。
方先生公布完分数之后，脸上也露出些诧异的神色，转过头问：“锦瑟姑娘，您为何只给周小姐打了五分？”满分是十分，她却只给打了一半的分数。
底下的人听了，立刻议论纷纷：“周小姐虽然弹奏中有些瑕疵，可毕竟是受伤所致，这五分委实有些低了。”
“若是周小姐没有受伤，完全可以弹奏得更好的！”
甚至还有人喊了出来：“周小姐受伤了都能弹奏出这样的水平，怎么也应当在这个基础上加两分吧！”
锦瑟姑娘笑了，她一笑，底下的人立刻都收了声，生怕惊扰她一样。
只听锦瑟淡淡地说道：“我不过是按照自己听到的打的分数，难道还要考虑弹奏之人的人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