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从云百无聊赖地看着女孩子们将腰身深深折下去,长长的水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
说实话,她还是挺喜欢看别人跳舞的,从前皇上在宫中设宴时,她在席上除了喝酒,最爱看的就是舞女们跳舞,时不时惊叹为什么她们可以将动作做得那般柔和曼妙,为什么她们的身子可以那样柔软。
眼前的这些女孩,虽然动作还不够流畅,但是已经可以看出来基本功都不错,尤其是周韵灵,即便大家都穿得一模一样,安从云还是一眼便能看到她。
周韵灵素日里只喜欢穿白衣,今天换上绯红色的衣裳,衬得她整个人都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明艳之感。这些女孩子里面,周韵灵跳得是最好的一个,动作衔接优美连贯,沈怜雪这样严厉的人,在经过她身边时都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女孩子们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柳依依用的脸蛋红扑扑的,走到安从云身边,用手掌给自己扇着风。
“宁儿,你瞧我是不是比从前跳得好了些?”她微微喘着气,问道,“之前你告诉我说,我的注意力不够集中,跳起舞来难免会气息不稳,这几个月里我刻意练习过,如今是不是好了些?”
“自然是好了许多。”安从云哪里知道她从前跳得什么样,只不过她惯会鼓励别人,“我方才看了,你跳得极好,以后定会越来越好的!”
柳依依闻言,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连你都这样说,看来我定是比从前有进步了!”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了一声嗤笑。两人抬头看去,正是一直同周韵灵在一处的那个女孩发出来的。她和周韵灵两个就在不远处,刚好将两人的对话全都听了去。
“周三小姐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方才沈先生连着纠正了几次柳依依的步法,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跳得极好了?”那女孩讥讽道。
“兰儿,别说了。”周韵灵在一边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道。
那个叫兰儿的女孩撇撇嘴:“即便她是你妹妹,你也不应当这样护着她吧?话是她说的,我不过是指出来她信口开河罢了。”
“宁儿在跳舞上的造诣高,对舞蹈或许有和咱们不一样的见解吧!”周韵灵说道,“况且柳小姐如今确实有了不小的进益,宁儿同她要好,夸赞几句也是应当的。”
“造诣高又有什么用,沈先生从前就说过,跳舞人人可学,却不是人人能学好的,跳舞是用来取悦自己的,取悦所爱之人的,有些人若是抱着功利的想法想法,想要用舞姿去讨好别人,那么就趁早离开这里,不要玷污了舞蹈!”兰儿阴阳怪气地说道。
安从云暗暗扶额,难怪沈怜雪看不惯周韵宁,沈怜雪虽然身世坎坷,心却骄傲得很,从前在青楼身不由己,跳给那些恩客们看,想必那段时日是她最不堪回首的记忆。如今她成了竹筠学堂的先生,自然不愿自己的学生将跳舞当做未来议亲时加分的筹码。可是对于周韵宁这般出身的女孩来说,无论是进竹筠学堂,还是学习琴棋书画,无非都是为了未来能够讨好夫君罢了。
更何况周韵宁对叶公子的一腔痴迷,只怕整个学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怜雪能看得惯她才怪。
“离不离开这里又不是你说了算的,你不过就是没有宁儿跳得好,嫉妒她罢了!”安从云并没有想同她计较,谁知旁边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柳依依忽然开了口。
柳依依的声音不小,一时间旁边的人都看了过来,连沈怜雪也皱着眉往这边望过来。
那个叫兰儿的女孩被她当场驳了面子,一时间又急又气,不顾周韵灵拉着她的手,指着柳依依便喊道:“我嫉妒她?一个庶出的女儿罢了,我有什么好嫉妒她的?跳得好有什么用,叶公子可曾多看了她一眼?私奔不成就跳崖,如今腿都摔断了,往后能不能跳舞还不一定呢!”
“兰儿,快别说了!”周韵灵连连阻止。
“就算宁儿的腿摔断了,也比你跳得好!”柳依依毫不示弱,“什么私奔跳崖,分明就是你信口胡诌!你说叶公子不曾多看宁儿一眼,为何会送宁儿诗集,为何会教宁儿练字?明明是你对叶公子有意,叶公子看不上你,你便朝宁儿泼脏水!”
“她不过就是长了一张狐媚脸孔,又比别人不要脸面罢了!”兰儿怒火中烧,压根不顾她的阻拦,“整个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了她的丑事,但凡还要点脸面的女子,如今都应该闭门不出,而不是出来丢人现眼!”
“够了!”
柳依依还待反驳,沈怜雪便冷着脸走了过来。
“想吵架便出去吵,当我这里是闹市吗?”沈怜雪素日里十分严厉,在女孩子们中很有威严,此刻她一走过来,两个剑拔弩张的女孩都老实了下来。
“赵芷兰,柳依依,学堂里无故争执,等今日下学之后留下来再练半个时辰!”她转过来看着安从云,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周韵宁,你果然不是个省心的,才来了第一天便惹出这样多的事端。如今你的腿没好,不能跳舞,在我这里赖着做什么?难不成要让我这里吵作一团?”
可是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啊!安从云心里暗暗叫不平。只是她本来对跳舞也没什么兴趣,不用沈怜雪赶她,她自己也要想办法走的,如今正好借着这件事离开。
“都是学生的错。”安从云行了一礼,低头道,“学生这就离开,不打扰先生授课了。”
“你这样爱惹事的性子,与杨先生倒是般配。”沈怜雪道。
杨先生是竹筠学堂里面教授兵法的唯一一位女先生,不知为何,沈怜雪同她关系十分的差。
安从云心道我正有此意,面上却还是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又同沈怜雪道歉,才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离开了那一排课室,整个书院里都静悄悄的。她站在回廊下面,抬头看了看天,今儿天气极好,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
如今正是授课的时辰,她也没有着急往西面去,而是走到书院中间那棵大槐树下。
那棵槐树听闻是书院创办时种下的,如今已经有两人合抱粗了。书院的学子们每年在考核前都会来槐树下拜一拜,树上系着无数红布条,上面是学子们大大小小的愿望。
“希望张先生明日不要考我。”
“下次考核一定要进前十!”
“偷我毛笔的人,你会接连三日都吃坏肚子!”
……
安从云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书院每年都会迎来一批新入学的学子,每年春天的时候,便会有专人来将这树上的红布条一一解下来,等着新的愿望。
她也曾经许过愿的,那时候她本不想写,总觉得不过一年就要被解下来,这愿望只怕是不能实现的。后来是陆元白给她出主意,叫她把布条系上石头,高高地抛到树梢,挂在树梢上的话,那些人就没办法解下来了。
安从云往后退了几步,眯着眼睛抬头往上看,果然在槐树最高的枝条上,绿油油的叶子间隐隐约约刻意看到两个布条。
她记得当时陆元白也写了一个,遮遮掩掩,说什么也不给她看。原来真的还在,她忽然有些感慨。
安从云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于是她将裙摆提上来系在腰间,往前跑了几步,轻轻一跃,在槐树的树干上蹬了一脚借力,轻轻松松便落到了树枝上。
她分开头顶的枝叶,抓着树枝便往上爬,很快就来到了槐树最顶上。两个系着石头的布条已经褪色了,她连着树枝扯过来,离她近些的布条是她写的,上面的字迹隐隐约约还能看清楚:“黄山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当年她一心想要奔赴战场,后来终于得偿所愿。
再远些的是陆元白的,她伸手去够,那布条刚好擦在指尖,却怎么都抓不住,晃晃荡荡,连带着上面的字迹都看不清楚。
安从云小心地往外挪了一步,树枝危险地晃了晃,好在周韵宁的身子轻盈,并没有折断。她伸手抓住了布条,系着石头的线在树枝上绕了两圈,缠得结实。
上面写了一排小小的字,经历了风吹雨打,已经模糊不清了。安从云眯着眼睛细细辨认着:“弄梅骑……竹嬉游日,门……初……相识。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衬凝脂……”
“这写的是什么东西?”安从云摇头松开了手,树枝弹回去,落下几片树叶。
微风吹过,她立在树梢上,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北疆是一定要回去的,只是照她现在的模样,回去之后又有什么用呢?她在军中那些下属,向来最不信神鬼之说,他们是不会相信重生这回事的。
就在她兀自出神的时候,树下忽然传来一声呵斥:“是谁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