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徐蕊似是终于回过神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往学堂外跑去。
人声渐渐重新响起，周韵灵身边的女子摇着她的手臂，悄声说道：“灵儿，你那个庶妹……脾气有点暴躁啊！”
周韵灵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轻声说道：“宁儿不过是被宠坏了……家中属她年纪最小，生得又貌美，家人难免偏宠她些，只是在家中也就罢了，谁知她竟在外还不知收敛……”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越发疑惑了起来。从前周韵宁是个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柔柔弱弱，和她那个扭捏作态的姨娘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除了同周韵珊偶尔起些争执，在外人面前连讲话都不曾大声过，像今日这样直接动手，更是从来都没有的事。
说起来，周韵宁自从摔下悬崖醒过来之后，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刻意讨好自己和母亲，哪怕在言语上也不肯吃一点亏，而自己几番出手，她都安然无恙地躲了过去，自己一开始还只是以为她运气好，如今想来，只怕不仅仅是运气，而是她早有察觉罢了。
在马车上的时候她便出言试探过，只是周韵宁并没有回答，如今闹这么一出，只怕父亲知道后，要大发雷霆了。到时候她只要稍微提一下周韵宁最近的变化，父亲想必也会起疑心，到时候她再命人在外面说些闲话……
“有这样一个妹妹，灵儿，你从前没少受她的气吧？”那女子同情地看着周韵灵道。
“她年纪还小，待长大些便好了。”周韵灵并没有正面回答。
她越是这样避重就轻，身边的人便越觉得她定是受了委屈，只是不愿计较罢了。她身边的几人立刻就皱起了眉头，一个性子比较急的女子脱口道：“你是嫡女，又是长姐，何必这般委曲求全？她不懂事，你更应当好生教训她才是！”
说话的是兵部侍郎刘元朗的嫡女刘采薇，她平素与周韵灵并没有太多来往，只是刚巧在旁边听见她的一席话而已。刘采薇的母亲王氏只有她一个女儿，反倒是府中的几个姨娘接连生了几个庶子庶女，为此，王氏经常觉得抬不起头来，没少受那几个姨娘的气，后来刘采薇看不下去了，出手狠狠地整治了那几个姨娘和弟妹，府里才太平下来。
她从心底瞧不起那些庶子庶女，让她像周韵灵一般对庶妹百般忍让，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周韵灵闻言，面露难色：“她哪里能够听进我的话，若是说得过了，父亲那里……”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让人认定了，诚意伯偏宠这个庶女，连自己的嫡长女都不敢多说些什么。
“真是糊涂！”刘采薇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往常她觉得周韵灵虽说处事圆滑了些，可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如今听起来，却是个糊涂人，左右是别人家的事，同她没有什么干系，她失去了兴趣。
“走吧，咱们也进去吧！”周韵灵拉了拉身边的女伴，两人携手进了学堂。
门前的人群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那棵百年槐树下。
“真是个有趣的丫头。”挑着帘子的折扇收了回去，马车里的人轻笑一声，说道。
“哎呦，骆公子，你可不知道，这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卫言昭大剌剌地坐在马车里，双脚搭在小几上，“前些日子我们才去过她家府上，啧啧啧，虽然是庶出，气势上可一点都不比嫡出的低，几句话堵得她那长姐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副娇娇女的模样，今日怎么变成了这个打扮，瞧着倒是有点像嫂子，陆兄你说是不是……陆兄，陆兄？”
陆元白仍怔怔地望着窗外，即使帘子放下来遮挡住了视线，他仍没有回过神来。
“陆兄！”卫言昭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陆元白终于有了反应。他一把抓住了卫言昭的手，脸色有些白，转过头来看着骆清，开口道：“年纪相符的人都在这里，骆公子可看清楚了？”
同他们一起坐在马车里的是一位轻袍缓带的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相貌生得极好，长眉入鬓，微微斜挑，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闻言，他轻轻笑了笑，无奈道：“不过是远远看了一遍，哪里就能看清楚了？我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不过是大海捞针罢了。”
“既知道是大海捞针，又何必浪费时间。”陆元白冷淡道。
“大海捞针也好，浪费时间也罢，总归还是有一线希望的。”骆清叹了口气，“这些年里，父亲一直未曾放弃追寻姑母的下落，一直到今年才有了些微线索。如今祖母的病愈发严重了，父亲日日亲自去伺候，祖母发病起来，也认不出他是谁，却一直念着姑母的名字，若是真的能寻到人，也能了却祖母的一桩心事，即便是寻不到，作为小辈，我与父亲也算是尽到了心意。”
“你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来这里又有什么意义？”陆元白道。
“不过是来碰碰运气罢了……”骆清顿了顿，道，“世子爷可是有什么不满么？”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仍然温和有礼，眼神却十分锐利。
“不敢！”陆元白简短地说了一句，便径自下了马车。
“陆兄，陆兄！”卫言昭叫了两声，不见他回头，只能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对着骆清作揖，“骆公子见谅，陆兄许是想起了嫂子，心中伤怀。”
骆清摇摇头，说道：“无妨，世子爷同世子夫人鹣鲽情深，方才你说那个闹事的丫头像世子夫人，只怕世子爷看了伤心。”
“不止是梳妆打扮，那丫头行事作风同嫂子也颇为相似，像方才那般在大庭广众之下掌掴别人，我还以为这个长安城里只有嫂子能做出来。”卫言昭说道。
“哦？世子夫人竟是这样直率的脾性么？”骆清好奇道。
“可不是么！当年嫂子进宫的时候，就曾经狠狠地揍过寿安公主！”卫言昭摇头晃脑地说道，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我那堂妹素日里就跋扈得很，没少欺负我妹妹，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只不过我身为男子，总不能对她动手，还好嫂子不用顾忌这些，直接将她打得昏死过去，足足一个月没有踏出宫门半步！”
“世子夫人为何会同公主起了冲突？”
“还不是因为寿安公主嘴碎，爱在背后说人的坏话，”卫言昭说道，“往常嫂子都当做没听见，不同她计较，偏偏她不知收敛，越发张狂，那一日当着嫂子的面，说平阳侯弃数万将士性命于不顾，独自逃命，最后被一箭穿心，是报应不爽。嫂子如何能忍，当下便动了手。”
骆清微微皱眉道：“当年那一战，我也是有所耳闻的。平阳侯俘虏了匈奴首领，夜半时敌军偷袭，他率军追出三十余里，后方却被烧了粮草，平阳侯心急如焚，命大军继续追击，自己带着小股将士回营，却不料途中遇到了埋伏，身受重伤，最后不治而亡。”
“没错，”卫言昭点头道，“只是当年，平阳侯是背心中了一箭，那射箭之人并非匈奴，反而是藏在镇北军中的。”
“你是说，镇北军中有敌方细作？”骆清道。
“当年军营起火，半途埋伏，加上背后一箭，若说没有细作，只怕是说不过去的。嫂子扶柩回京之后，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再回到北疆去，一个原因就是想要彻查镇北军，找到当年暗害平阳侯的人。陆兄曾对我说，待他们成亲之后，便寻个由头带嫂子一同北上，却没想到天意弄人。”卫言昭叹道。
“以世子爷的身份，想要北上只怕是难于登天。”骆清道，“就连当初太后能够赐婚，让世子爷娶平阳侯府嫡女，我都是万万没想到的。”
“陆兄为了娶嫂子为妻，可是下足了功夫。”卫言昭“嘿嘿”一笑，“皇上整日盯着镇国公府，逼得镇国公连太子太傅都不肯做，又怎么肯让陆兄娶到一个能给镇国公助力的夫人？平阳侯府虽说只剩下嫂子一个，可到底还握着半块虎符，整个镇北军也都对她十分信服，陆兄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说是想尽了办法，最后还是抓住了太后的把柄，才能得偿所愿。”
“听闻世子爷府中有八房小妾，却没想到竟还是这样深情的一个人。”骆清若有所思。
卫言昭闻言，尴尬地笑了两声，道：“小妾么，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陆兄与嫂子青梅竹马，情谊到底是不同的。”
骆清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骆公子，山长在里面候着呢，咱们何不进去说话？”卫言昭“刷”地一声打开折扇，笑着说道，“说起来，这次能见到山长，多亏镇国公递了信，当年我在竹筠书院待了五年，只有在每年考核的时候能远远望上山长一眼，连话都不曾说过，此番也是托了骆公子的福。”
“林先生德隆望尊，我已仰慕许久。”骆清肃然道，“卫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