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从云与周明远接触不多,算起来只上次给诚意伯夫人请安的时候见过那一面,只不过他第二日的时候,特地差人送了一盒子东西来,说是自己在江北买的,给她拿去玩。
安从云将那盒子打开看了,里面都是些绢花胭脂一类女孩子喜欢的,她拐弯抹角地问了玲珑,才知道周韵宁从前与周韵珊关系虽不好,同这个哥哥倒是亲近。当日她坠崖之后,周明致发了好大一通火,嫌她给伯府丢了脸,还是周明远劝住了他。
听玲珑说,后来周明远还悄悄来看过她一次,陪着林姨娘一起掉眼泪。听说这事被周承轩知道了,周承轩痛骂了他一顿,更是不许他再过来了。
府里的人说起周明远,无不是摇头叹息。与周明致比起来,周明远聪明好学,谦逊有礼,若不是身体上有缺陷,未来能够撑起诚意伯府也说不定,只是眼下他的前途是不用再想了,当官当不成,又没有诚意伯夫人那样一个财大气粗的母亲,只怕以后也就只能跟在周明致身后,给他打打下手了。
周明远本人却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生性豁达,待人温和,从不避讳自己长不高这件事,甚至有时别人不小心说了出来,他也会跟着自嘲。这样一个人,安从云虽然和他没有什么接触,心中倒是对他有些佩服。
“所以呀,若是何姨娘真的那么想要这个孩子,我当然要出手帮帮她了,”安从云说道,“否则她即便能在夫人眼皮子底下将孩子生出来,只怕也会是另一个周明远。”
“你打算如何帮她?”林姨娘追问道。
“两个法子,”安从云狡黠一笑,“一个是将她远远送走,等孩子长大了再回来——只是这不大现实,她毕竟是诚意伯府的姨娘,哪有常年在外的道理;第二个法子,便是让夫人不能对她的这个孩子下手。”
“怎么才能叫夫人不能下手呢?”林姨娘蹙眉思索。
“夫人敢动手,无非就是因为诚意伯府处处依仗着她,她才有恃无恐的。”安从云说道,“伯爷对她的态度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伯爷需要她的银子,故而对她便格外纵容,很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甚至在子嗣一事上也不例外。反正是庶子嘛,也没有多重要。”
“只是眼下与从前不一样了,伯爷对于我嫁入镇国公府这件事似乎志在必得,若是能够攀上镇国公府,那么夫人又算什么?单看这两日伯爷对她的态度便知道了。”安从云笑道,“伯爷对她不重视了,若是此时再传出来她残害子嗣这样的事,伯爷一怒之下,只怕会真的休妻,即便是不休妻,也会给夫人一个教训,以后她在动手之前便会细细掂量。”
“那你的意思是……”林姨娘犹豫道。
“何姨娘有孕这件事,得叫夫人知道,不仅要让她知道,还要让她有机会害何姨娘小产。”安从云说道,“或者说,是叫她以为她有机会害何姨娘小产。”
她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了林姨娘与玲珑两个听,玲珑点头应了下来,立刻便出了门,只剩下林姨娘,还在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这样做不会出什么错吧?”她问道。
“虽说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安从云信心满满地说道,“只看何姨娘自己心中是什么想法了,若是她还顾念从前的主仆之情,那么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便是了。若是她也想为了自己的孩子拼一把,这里面的风险也是她应该承担的。”
林姨娘点点头:“端看她自己如何选择了。”她说着,有些奇怪地问安从云道,“你这孩子果真是有些变了,从前的时候,你同二小姐甚是不合,如今竟然连她的姨娘也肯帮。”
“姨娘觉得我这样好是不好?”安从云笑嘻嘻地问道。
林姨娘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宁儿什么样子都是好的,从前虽然任性了些,可到底年纪小,如今长大了,人更懂事了,可在姨娘心里,无论宁儿是什么样子,都是最好的。”
“即便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了,也是最好的吗?”安从云一直藏在心底的话冲口而出。
“人总是会变的,”林姨娘说道,“只是无论怎么变,你都在乎姨娘,不是吗?”
“是!”安从云扑到她的怀里。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玲珑带着周韵珊过来了。
“三妹妹如今的架子越发大了,有什么事不能叫丫鬟传话,还非要我特地来这一趟?”周韵珊好像没有看见林姨娘一般,一进屋便阴阳怪气地说道。
安从云不与她计较:“二姐姐坐。”
周韵珊虽对她叫自己顶着日头过来有些不满,可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之前她说的百花宴请帖一事,没有立时发作,而是听了她的话坐了下来。
安从云又叫人给她上茶,周韵珊端起来喝了一口,尝出来是今年新下来的碧螺春,不由酸溜溜地说道:“三妹妹如今真的是今非昔比了,我之前去大姐姐的院子,喝得还是去年的茶呢,没想到三妹妹这里已经是新茶了。”
安从云笑了笑:“二姐姐若是喜欢,我便叫人给你包些送过去。”
“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呢!”周韵珊“哼”了一声。
“哦?是吗?”安从云笑着从袖子里抽出那张百花宴的请帖,朝她晃了晃,“这也是我的东西,二姐姐稀罕吗?”
周韵珊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只是她还拉不下脸伸手去够,只能撇开头,说道:“你想给我便给我,不想给我就收起来,谁爱看你炫耀!”
安从云不由笑出声来。她将请帖往周韵珊手中一塞:“我说了给二姐姐,自然就是要给你的。”
周韵珊忙不迭地将请帖接了过来,拿在手中细细看了半晌,嘴里说道:“这不会是个假的吧?你是不是要诳我,让我拿着假的请帖去了,然后在整个长安城的贵女们面前闹个笑话?”
“二姐姐若觉得是假的,还给我便是了。”安从云说道。
周韵珊却立刻将那请帖收进了怀里:“谅你也没那个胆子骗我!”她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色微微有些红,半晌才扭扭捏捏地说道,“多谢你!”
“谢我倒不必了,”安从云说道,“这请帖珍贵,二姐姐若是想要在宴上崭露头脚,何不想想到时候万一得了机会,表演些什么才能给长公主留下印象。”
“我……”周韵珊咬着嘴唇,说道,“我不像你和大姐姐一般跳舞跳得好,也不会吟诗作对,作画也勉勉强强,唯有歌声还算好,常得书院的先生夸赞。”
“那二姐姐就唱歌便是了,”安从云说道,“贵女们精通音律的不少,但多是演奏乐器,鲜少有人唱歌,二姐姐若是唱得好了,指不定长公主一下子便能记住二姐姐呢!”
“真的?”周韵珊反倒有些疑惑,“为何唱歌的人少?”
“她们觉得唱歌是用来给取悦旁人的,辱没了她们的身份。”安从云说道。
周韵珊听了,立时便急了:“周韵宁,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唱歌辱没身份,又叫我去唱,莫非是觉得我只配给别人取乐不成?”
安从云叹了一口气:“二姐姐,你不要因为我说了什么好,便觉得这里面定有蹊跷,我是真的想要你能一鸣惊人的。这些话我已经同你说了,到时候唱不唱歌,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我问你,等到了百花宴上,只有那样一个机会能够出人头地,若是真的得了贵人青眼,你便能过上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日子,但是当然了,很有可能你唱完了之后,别人会像我说的一样,只拿你取乐。无论是哪种结果,这个机会只有一个,你是拼一把,还是埋头当乌龟?”
周韵珊不语,过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般点点头:“我……自然是要拼一把的!”
“这样便对了!”安从云笑道,“我已经将机会给了二姐姐,到时候能不能抓住,便看二姐姐自己的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周韵珊这一次倒是没有扭捏,直接说道,“周韵宁,从前你讨厌得很,如今你大病一场之后,醒过来倒是比之前好多了。”
安从云一时哭笑不得:“我就当做二姐姐是在夸我了。”
“我就是在夸你!”周韵珊翻了个白眼,说道。
“既然二姐姐已经夸我了,那我还应当再帮二姐姐一把,是也不是?”安从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你还能帮我什么?”周韵珊只当她说笑,“虽说如今你得了父亲的宠爱,金银首饰多了不少,可我也不缺那些东西,况且你喜欢的样式,我还真的看不上眼。你若是真的想帮我,便瞒着大姐姐,不要叫她知道你把请帖给了我,否则不单单是我,只怕我哥哥和姨娘都不好过。”
“你们好不好过,岂是因为一张请帖?”安从云淡淡说道,“或许,更有关系的应当是何姨娘的身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