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意伯府进了贼，之后的半个月里，护院五人一队，每天巡逻至天亮，却再没见过那贼人。
对安从云来说，这倒是有些麻烦。有护院在外面巡逻，她练习弓箭变得不方便了许多，所幸她的院子偏僻，那些护院来回要半个时辰，花了两日摸透了他们巡逻的时间后，她的练习并没有落下多少。
如今距离学堂的考核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安从云的腿基本已经不碍事了，府中不方便行走，她便每天早上在院子里拿着枯树枝，练上一个时辰的剑法，虽说力量上还与从前差了许多，体力却慢慢好了不少。她既然想要在考核中获得成绩，那么体力是一定要跟上的。
玲珑是个实心眼，只觉得自家小姐做什么都是有自己的道理的，锦绣和碧莲却是将她醒来之后的不同之处看在眼中。安从云冷眼瞧着，那碧莲时不时便偷偷溜出去，想来是向周韵灵告密去了，她就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时不时还会赏些珠宝首饰下去。
这一日，安从云依旧早早起床，练完剑之后洗漱完，换了一身绯色衣裳，唤来玲珑替她绾发。
“小姐，这天眼看着是要落雨了，您这是要去姨娘院子里？”玲珑替她绾了一个吹鬟分肖髻，问道。
安从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她从前甚少梳这样的头发，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将头发高高束起，什么珠饰都不戴。有次卫曼青闹着要给她梳头，她拗不过，只得乖乖地任她打扮，谁知刚梳完，卫言昭同陆元白就来了，两人看着她眼睛瞪得快掉出来，连话都说不出了。
许是因为她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很少有人将她当成女孩子，她自己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女孩子，那些珠翠精致好看，可是戴着她的头上就是格格不入，旁边卫曼青雪一样白的肌肤，将她衬得更黑了。
她那一次罕见地觉得自己的脸烧了起来，匆匆忙忙把头上的首饰都扯了下来，连扯掉了一缕头发都没在意，从那之后更是没有梳过那些复杂的发髻，还同卫曼青闹了两天的别扭。
今日看着镜子里的人儿，安从云不得不承认，当初怨不得卫曼青的手艺差，实在是她自个儿长得不好看。
瞧瞧人家周韵宁，一张小脸在一头乌发的映衬下越发得粉面桃腮，眼睛水汪汪得好像会说话。难怪陆元白就只见了一面，晚上就爬墙偷看，连她自己都有些心动了。
“小姐，小姐？”玲珑不见她回答，又叫了两声。
“啊……啊？”安从云回过神来。
玲珑又重复了一遍，安从云摇摇头道：“如今我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该是去书院的时候了。”
“书院？”玲珑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手上的动作一顿，扯得安从云一痛。
“怎么？”安从云问道。
“小……小姐，您……还是在养一段时间吧？”玲珑吞吞吐吐道，“您从前不是最不喜欢去书院的么，如今您身子还没好利索，何不再等等？不必急于这一时啊……”
“我现在能跑能跳，再养也就只能长肉了。眼看着就到了考核的时候了，我若是再不去，只怕就不能参加了。”安从云道。
“可是小姐，自打您醒过来，从来没有练过跳舞，即便是参加了，也得不到什么名次，还要被大小姐和二小姐明里暗里地笑话。”玲珑瘪着嘴道。
“不参加跳舞，我还可以参加别的嘛。”安从云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她们爱笑就笑她们的，关咱们什么事。”
她见玲珑已经给她梳完了头，便站起来自顾自地往前走：“咱们快些走吧，走晚了连马车都没得坐。”
她走出几步，回头却见玲珑并没有跟上来，不由奇道：“怎么了？”
“小姐……”玲珑踌躇半晌，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道，“您还是不要去了！那日徐家小姐说得那一番话，只怕书院里都传遍了！您要是去了书院，难免要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何不等大家将这桩事忘得差不多了再去呢？”
“对了，还有这么一桩事。”安从云摸了摸脑袋，叹了口气。说起来，她这些日子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攒银子，倒是将周韵宁惹出的这一桩麻烦给忘到脑后了。
“小姐您要在府里待得烦了，奴婢陪您去街上逛逛如何？前些日子奴婢还听旁人说，软香阁里调制了一批新的胭脂，好看不说，价格还便宜……小姐？小姐？！”
玲珑目瞪口呆地看着安从云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头发扯开了，随手将珠花扔到了桌上，拢起一头乌发，高高地在头顶束成一束。
“走吧！”安从云招呼她。
她从来不怕什么风言风语，在她作为安从云活着的那十八年里，她听过太多太多了。在她刚回到长安城的时候，还曾经惊异过，小时候那样刻薄的寿安公主，长大了竟变成了这样一幅端庄淑静的模样，后来明里暗里吃了几次亏，才知道那些看着人畜无害的贵女们，心里的弯弯绕绕多得很。
她不愿同她们计较，也懒得再去和她们亲近，于是每天就和陆元白混在一起。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来，说她在军营里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同吃同住，回到长安城后又对陆元白芳心暗许，自荐枕席。
她本是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可那些流言越来越过火。有次她入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寿安公主和昌平郡主凑在一起，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拿眼睛时不时地往她身上瞥。
她们的声音不大，只是她自小习武，耳聪目明，一个字都没有落下，听了个全。
于是她径自走了过去，一把揪住寿安公主的领子，将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骑在她身上，连扇了十几个巴掌，一点力气也没省着，若不是旁边的宫女们死命将她拉起来，她非要继续扇她不可。
昌平郡主在一边吓得瘫坐在地上，花容失色；寿安公主早就昏死过去，脸上肿得看不出模样。她被带到皇上面前，皇上一连问了几遍为什么会起冲突，她都一言不发。
现场一片混乱，寿安公主被抬回了宫，她的生母淑妃跪在地上哭着骂她，昌平郡主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皇上扶额连连叹气，外头侍卫同陆元白缠斗在一起——他正好也在宫中，听说她出了事，说什么都要冲进来。
后来皇上为了安抚淑妃，禁了她一个月的足，倒是没有什么旁的处罚。她平阳侯府世代忠烈，如今只剩她一个，若是皇上真的罚了她，岂不是寒了满朝武将的心？
从那之后，安从云的耳边便清净了。她不知那些贵女私底下怎么议论她，反正见了她的面，都和老鼠见到猫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出。就连寿安公主，也只敢拿眼睛瞪她，只要她一个眼风扫过去，立刻就低下头不敢再看。
如今时过境迁，她变成了周韵宁，单看那一日徐小姐的模样便知道，自个儿如今只怕处境艰难。只是她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那些人若是只是嘴上说说便罢了，可若是欺负到她头上，她也不是好惹的，难保不会动起手来。
玲珑替她梳的头发好看是好看，若真是打起架来，却太累赘了。
“小……小姐，您这是……”玲珑结结巴巴地说道。
“天气太热了，还是这样比较凉快。”她随口扯了一个理由，拔腿便往外走去。
“小姐，小姐！”玲珑叫了两声，见她脚下不停，不得不哭丧着脸跟了上去。
安从云对一路上遇到的窃窃私语的下人们视而不见，径自穿过诚意伯府，来到了正门前。
她时间掐算得正好，此刻周韵灵与周韵珊在丫鬟的搀扶下正要登上马车，见到她，周韵珊脸上一幅见了鬼的模样，连周韵灵的嘴角都抽了抽。
“哟，原来是三妹妹啊，”周韵珊拉长了声音道，“若不是玲珑跟着，我还当是哪个院的丫鬟跑出来了呢！三妹妹素日里最是在意自己的容貌，今日怎么这样衣冠不整地就出门了？”
“我穿得是府里一起裁制的衣裳，同两位姐姐身上的没有什么区别，怎地到二姐姐嘴里就变成衣冠不整了？莫非是二姐姐觉得府里给小姐们裁的衣裳拿不上台面？”安从云说道。
周韵珊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周韵宁，我什么时候说衣裳上不得台面了！你瞧瞧你的模样，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般，哪有一丝大家闺秀的样子？你自己不要脸面，不要连累我和大姐姐！你这样在大街上招摇过市，丢的是诚意伯府的脸！”
“哦？我记得有一次见到平阳侯府的大小姐，她的头发就是这样梳的，圣上还亲口夸赞她是巾帼英雄来着。”安从云一脸惊讶的样子，“怎么这幅模样，到了二姐姐口中就变成了像疯子一样？”
“你……你不要强词夺理！”周韵珊气道，“镇国公世子夫人是你能够比的？她可是能上阵杀敌的女将军，你算什么东西！”